黄哥

白沙镇的小村子

阳朔白沙镇的民宿老板，自称黄哥，店门口的招牌写着：黄哥农家饭，吃饭住宿请进。

我们住在车上，吃饭自己做，只用他的院子停车，另外使用水电淋浴房厕所，一个晚上收费40元。除了我们，院子里还停有两辆车，一对河北老夫妻的房车和一对天津小情侣的吉普。

在广西，黄哥算是高个子，长的也不差，轮廓分明，年轻时该是个帅小伙。刚见面，寒暄几句，我们就去溜达了。傍晚回来，见他蹲在水池子边上，一只刚宰杀的公鸡正被他摁在盆里拔毛。我去洗菜，向他打了声招呼，他闷声不响地点下头，显然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

鸡是河北老爷子点的，黄哥用铁锅炖了端上桌，放在卡式炉上。老爷子很慷慨，又提供了两瓶贵州国宾酒，俩人喝开了。渐渐地，话多起来，声音随着夜色的加深越加响亮。老爷子的老伴从房车里探出头说，你们小点声吧，黄老板的儿媳妇还在月子里，你们这么吵吵，人家都没法休息。酒桌上的声音小了一阵，又渐渐大起来，仿佛小火苗又被淋上了酒精。

他们唠的那些也不停地钻进我们的耳朵，想不听都不行。很快就知道了他们都在玩抖音，一个宣传民宿营地，一个展示自驾旅程。黄哥在抖音上收获了两万七千多个赞，老爷子说自己也很受欢迎，他们互相吹捧，相见恨晚，称兄道弟。

＂我有两万七千多个赞，他们赞我的视频。二十年前我就玩自驾，北方南方跑遍了，经验丰富，我做这个营地民宿有经验，我二十年前就开始出去跑，我在家里待不住……＂

黄哥又讲到了疫情，村子里没游客，生意受到了影响。不过也得到点好处，那对天津小情侣因为疫情回不去，在他这住了有段日子了，和他们同住的还有一只宠物猪。

＂爹妈在美国，有的是钱，养着他们，想干啥干啥……＂

院子里有两张圆桌，俩人喝酒占了一张，另一张空着，我们准备用这张桌子写日记。抹干净，支上台灯，摊开本子，没写上几笔，黄哥大呼小叫地过来了。

＂做功课，哎呦你们在做功课，厉害厉害，你们从哪里来？玩短视频吧？你们是哪一年的？哎呦我也七三年属牛。我二月份，比你们大……＂

＂黄哥是有故事的人，我娶了两个老婆，＂面对两位女士，黄哥的话题也换了。我干脆放下笔，听他讲。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放在胸口，似乎表明说的都是掏心窝子话。他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表情坦诚，坦诚地流露出骄傲，还有苦涩。

原来他娶过两个老婆（现在一个不剩），留给他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儿媳妇生了二胎正在坐月子。小儿子上小学，白天我见过这小子，愣头愣脑，骑着自行车满村子乱窜，没想到是他儿子，长得不像。

＂我第一个老婆漂亮，身高一米六，我要自由，我不想待在家里，整天搞这些种地种菜，我不要做这些，我想要出去跑，去五湖四海，她就不干了。＂讲到这，他神情懊恼。

第二个老婆咋回事还没讲呢，河北老爷子凑了过来，吹嘘他去过的地方多。我听着无聊，拿起笔乱写。

＂我这个人，＂轮到黄哥讲了，他目光似乎深情又似乎空洞。

＂你想到我，你就会爱我一生。＂

＂我娶两个老婆，我这个人很有个性，我们黄家很有血性。＂

＂我屋子里的族谱都有这么说，我不信佛的，什么都不信。＂

＂我死了就死了，死了就埋了。＂

他的话被我记了几段在本子上，反正也没法写别的。我先离开桌子，见三胖不好脱身，打了个电话给她，她趁机告辞，回到车里戴着头灯写完当天的日记。

第二天，黄哥恢复了沉默，悄没声地在厨房煮面，面无表情地载着小儿子去学校，拎回来青菜豆腐和鱼，蹲在厨房不抬头地收拾。他看上去和这小村子一样消消停停，不起波澜，规矩得就像村子里的一棵橘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