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的雨夜,清冷孤寂,街道上除了匆匆而过的车辆,已没有太多行人。镐京南路的复活酒吧,亦不如往昔那般热闹,二楼包厢的隔音玻璃背后一片黑暗,杨驰纹丝不动的坐在墨色漆皮的转椅上,六个小时了,他紧紧盯着一楼角落里那个空空的卡座,内心却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噬咬着。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一遍遍说,她会来的,会的,这么多年了,每年的今天,周言都会关掉手机,静静地在这里坐上许久,没有什么会改变这个习惯。去年,即便暴雨如注,她也没有缺席……
去年的今天,似乎没有此刻这么冷,风起,梧桐树的叶子在路灯下掠过一道褐黄色的暗影。复活酒吧,同样是最角落这不起眼的卡座里,周言娴熟地点燃了一支“好猫”,若不是忽明忽暗的香烟,这个被一袭黑衣裹挟着的女人,似乎并不真的存在于这无尽的喧嚣里。杨驰讨厌女人抽烟,但他不否认,这个世界上,唯有周言捻起香烟的姿势,让他想起来“优雅”这个词。
周言静静地坐着,没错,是静静地,周围耀眼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疯狂痴迷的舞步,酒杯碰撞声中失控的豪笑都与她无关。多年来,镐京这座城市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迁,复活酒吧能在多次的改造装修中依然保持原有的格局,对于周言来说竟是莫大的安慰。烟灰无力地落在桌上,让周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这支烟,她并没有抽,但熟悉的味道温暖着她,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只记得,当初只是为了寻找这熟悉的味道,自从十年前父母因车祸双双离世后,唯有父亲衣服上这种“好猫”的烟味,才能让她无比心安,多少个无助的时刻,她都会回到雁郊那个偌大的周家老宅,一个人默默的打理母亲种下的各种花花草草,然后在庭院的花廊下,煮一壶加了红枣的泾阳茯茶,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茶味,然后歪在躺椅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着“好猫”。
那个暮春的午后,阳光暖暖的,像极了母亲的温柔催人入梦,梦里茶香四溢,“好猫”氤氲……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周言伸伸懒腰,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到背对她的男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男人转过脸,坏笑的看着周言:“大门都不关好,睡得跟猪一样,还流口水呢,我正准备把你装进麻袋丢进沣河里去呢。”
周言揉揉眼:“你是……?杨驰?我不是做梦吧?”
杨驰,周言儿时的玩伴、老邻居、死对头、保护伞……
杨驰和周言同岁,都是家里独生子女,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于是便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他们一起躲着父母到沣河边抓鱼捞虾摸螃蟹,一起在夏夜晚风下,抬头寻找银河系周围的巨蟹座和北斗七星,把捉到的萤火虫装在长长的葱叶子里,和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一起,忽闪忽闪发出幽绿的光。
每天早晨杨驰都会在街巷那棵茂盛的合欢树下等周言,并把飘落下来的合欢花攒成一簇,绑在她的书包上,粉色绒球似的一团,羡煞多少小女生的眼神。杨驰的父母经商,很少有时间管他的学习,成绩单上的数字总是一片渣渣,周言则乖巧懂事,各科成绩优异。每次考试,杨驰要抄周言的卷子时,她都捂得严严实实,气得杨驰总是踢她的凳子,揪她的小辫儿,还假装无意间,故意把黑板上的粉笔末,偷偷抹在周言的脸上……但这一切恶作剧,只能他一个人做,若有其他人想欺负周言,那他总会在放学后的某个角落,被杨驰这个混不吝收拾得服服帖帖。
初中二年级,杨驰父母要去苏州做生意,他也只好随之离开。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之类的沟通方式,周言和他,只能通过写信联系,后来周言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学习越来越忙,也或许,是因为杨驰上完初中就没再继续上学,两个人联系的联系虽不那么频繁,但杨驰还是会坐上一整天的火车,到平城大学看望周言。
这次杨驰回镐京办事,心心念念想要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恰好便遇到了花廊下酣睡的周言。
……
儿时的青梅竹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所有的衷肠蜜意,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爱情故事,他们从重逢到结婚,用世间美好诠释了爱的所有浪漫。婚后,周言随杨驰去苏州生活。每年周言父母的祭日,杨驰总会陪她回来祭拜,然后在镐京南路这个复活酒吧里,陪她坐坐。十年前,周言父母走后,她以出乎意料的低价转手了父亲经营多年的复活酒吧,条件只有一个:三年内只能经营酒吧,并在每年同样的日子为她留下角落里的卡座。
……
一晃十年,今天, 角落里那个卡座,依然在等待它今天特殊的客人,虽然,她一直没有出现。
看着空落落的位置,杨驰心口一阵紧痛,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去年的今天,他最后一次见到周言,为什么,她今天没有来?
“吧嗒”一声,包房的灯被打开了,刺眼的光让杨驰有些眩晕:“把灯关上吧”,他看着走进来的秦明宇说。
秦明宇没接他的话,顺手把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在杨驰面前:“哥,你这是何苦呢?你接手这个酒吧,就为了一年才能见嫂子一面,还只能躲在这儿偷偷看着,这年年亏钱不说,我这个堂堂名校理工博士,也被你流放在这儿,俩黑眼圈子都快熬成国宝了……”
“好了,再去楼下转转,看她是不是坐了其它位置。”
“我一直都在注意着,嫂子今天真没来。哥,三年前你自导自演,让嫂子看到你出轨,还把女人带回家,唉,我要是嫂子,也会对你死了心的……”
杨驰失落的脸上一片灰暗:“当时情况你知道,我不想让她看着我死在手术台上,她不能再面对这种失去了,我宁可让她恨我。”
秦明宇起身关上旁边的窗户,避免冷风吹进来,接着说:“手术很成功,你现在也挺好,你应该去找嫂子,把话解释清楚,她会理解,不要折磨自己了哥。”
“来不及了,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儿子,我不能打乱她的生活……”杨驰幽幽的喃喃自语,想起他病愈后回国来找周言,在周家老宅大门外,听到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可乐乖,宝贝儿子,妈妈爱你宝贝……”。“可乐”,是他和周言说好的,以后他们的孩子小名就叫“可乐”。
靠在桌子旁的秦明宇突然站起来,惊异道:“结婚?孩子?这么快又结婚了?还有孩子了?天呐,爱情果然靠不住!”
零点整,酒吧舞台上驻唱歌手已经开始表演,十年了,周言第一次没有如期而至,杨驰开始烦躁不安,他再也忍不住,拨通了电话:“穆青,我是杨驰……”。
电话那头沉默着,片刻:“见面说吧,在哪?……好。”
大约四十分钟,周言在镐京最好的闺蜜穆青,抱着一条棕色的泰迪狗出现在杨驰面前:“不管怎样,谢谢你替阿言记得今天”。
“小言她在哪?为什么今天没来?”
“今天不来了,以后的今天,也不来了……”穆青哽咽,接着道:“她走了,脑动脉瘤破裂,再没醒来。她一个人,很安静,无牵挂,挺好……”
杨驰倏地站起来,碰翻了桌上的牛奶,玻璃杯滚落下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个人?无牵挂?孩子呢,可乐?”
穆青愕然:“可乐?”
穆青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棕色毛团,沉声道:“可乐,是条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