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立冬又小雪,天气一天比一天寒了,中午趴在桌子上不过睡了一会儿,醒来却觉得脊背发凉,禁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不知不觉在他乡混迹的日子又多了一岁,好像除了越来越适应孤独的感觉,并没有什么长进。昔日在家时,常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畅想,未来的许多年里,走出去,便不再回来。那时尚且年幼,不太清楚所谓眷恋,是一段已经回不去的记忆拉扯,如今倒是明白了,无意言思归,字里行间里吐出来的却满是乡愁。
幼时每到冬季的时候,天气一冷,外婆家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来,家乡话是从来不说“下雪”的,比较地道的湘西话说“落雪”,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只要在外面扫阶沿的时候,喊一句“妹妹,快看,外面落雪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便从烤火的房间里鱼贯而出,拿着早先许多天准备好的滑冰块儿(竹子简易加工的滑冰板),就这垫起来的雪堆儿一顿猛冲。那时常去滑冰的地方旁边有一片竹林,一个不小心滑歪了便撞在集满了雪沫儿的竹子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竹叶上的雪花便簌簌落下,灌在脖颈里面凉飕飕的,倒也不觉得冷,和表姐表弟们一起,鼻涕快流出来的时候,往后一吸,又把它吸回鼻腔里,捡起滑冰块儿又开始新的一轮“短道速滑”。
那时大舅还在人世,我们滑冰的地方除了刚刚我说的那地方,便是他家门前的那条路。他极为慈爱,尽管我们一次次将他家门前的那段路滑得那雪结成冰、冰再能照出来人影,他们出门的时候经常走一步,滑两步,他也从来不说。倒是经常看我们一群孩子冻得小脸通红的,伸出手暖暖,叮嘱我们进屋里烤火。
后来他在一场爆破事故里面去世,那时我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唯一记得的是,那场事故的起因是一发炮火在预定的时间里面没有爆破。他走进去查看,刚把头低下去看,那原本以为是哑炮的炮火便爆炸了,等同行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脑袋已经碎得七零八落。
关于大舅的记忆,随着我的成长变得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每次看到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扑过去让他抱,他的胡子短短的,却能让我伸手去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甚至在脑海里已经拼凑不出来一张关于他的完整的脸,而那些小时候只觉得稀疏平常的事情,到如今都成了回不去的岁月。
近来时常觉人事蹉跎,不只是因为感伤于这些回不去的时光,还是那找不回的自己。
我出来工作不过二三年光景,就把昔日那个浑身锐气的自己,摧残成这般低眉敛目的模样。和父亲说起这件事时,他只道,近来你的确懂事了许多了,倒也是好的。几年前离开校园时,老师对我说,最怕你那么快走入社会,就怕你与它们短兵相接时,你的性格会导致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郁郁寡欢。老师的话犹言在耳,我却已然不清楚,我距离那个曾经坚定不移告诉他“永远不改初心”的自己相去多远。从前读书,看见这样一句话“成长就是一部分自我的永久缺失和另一部分的自我的短暂激活。”如果市侩算的话,那么恭喜我,此时此刻的自己真是成长得飞快。
我当然可以用很美好的词语,或者说一种借口,把自己的这一变化粉饰得积极而美好,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难道连自己也要认真骗一下,抱残守缺已然不幸,再不诚实一点,恐怕迷途知返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小。
从前还小的时候,在外求学,奶奶和外婆经常会在下雪之后不多久问我,“妹妹,落雪了,你回么?”那时只觉老人越老越怕孤独,便常盼着孩子回去。那时我还不懂相聚之于亲情的可贵,只觉得能够视频、通话,陪伴也就足够了,即使回答,也只是敷衍道“就回,不多时就回”。如今她们相继而去,无人问我可回去时,想念带着物是人非的感伤油然而生,那些熟悉的词句,纵然记得,却无人重述。
—“妹妹,落雪了,你回么?”
—“我还回得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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