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华曾经在这个学校教过书,她曾经在这个闭塞的乡村驻足过,她不曾想到,她的出现给乡村的人们带来过多少关于城市的遐想。她像是架起了城市和乡村的桥梁,她像是吹进山谷的一股春风。在她走了之后,乡村也开始悄然变化。
河那坡村裸露的山坡,像是血红的伤疤,多少年都不曾被注意过,因为那里种不出粮食。可是有一天,这红色的土被发现可以做成砖。这个消息一下子在村里炸开了锅,随之带来的是人们那蠢蠢欲动的对金钱的欲望和拼劲十足的干劲儿。这个消息远比建学校这样的事更让人们幸福激动。
很快,高村长筹备建了村里第一个砖瓦厂。招工的第一天,高村长举着喇叭在砖厂门前做了一番“演讲”:
乡亲们,今天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河那坡村第一个砖厂建成了!我们的命运从此要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要变成工人了!这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哦,工人,多有面子,挣着工资!砖厂开工,需要大量的工人,乡亲们都可以报名,有力气,就能挣钱啊!
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村民们都伸长了脖子,像努力打鸣的公鸡一样,争先恐后地往报名的地方挤。
一小时八毛钱的工资!谁不心动呢?
第一批身强力壮的后生被录用了,他们挖土、拉车、制胚,都是重活,穿梭在砖厂的身影如同工蜂一样,埋头苦干,从不仰望星空。有个别后生脑袋灵活,技术学得快,成了烧窑师傅,工资从一小时八毛钱涨到一小时1块钱,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
一堵一堵的砖墙码起来,一车一车的砖运送出去,砖厂的生产越来越需要人。第二批招工大多数是妇女。女人们走出厨房,离开田地,走进工厂,是多少年来想都不曾想过的。桂香也去报名了,她自己盘算了一下,一个月挣的比我还多呢。
就这样,桂香也成了一名领工资的“工人”,她有了一份工作。白天在砖厂干十个小时,没有一刻钟的停歇,当然顾不得农活和孩子。家里和学校的一切都撂在我的肩上,疲惫但踏实。直到桂香拿到第一月的工资时,我感到心理的重担也落在我肩上。
桂香捂着口袋跑回家,脸上绽开久违的笑容,看到我,抽出一沓10元的钱,在我面前挥舞了几下,拉着我进屋坐炕上,摊开钱,像是发现了一座金库似的,眼里发出金色的光芒。她粗糙的手指一张一张清点着,一遍又一遍,点了十几遍之后,抬头看着我说:“210块!”
我也感到很惊讶,比起我一个月49块钱的工资,这个简直是天文数字。
桂香继续说:“210块!这辈子都没想过!” 眼里满是骄傲和自豪,说话声音也大了很多,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了。她变了很多!
“要不是我是个女的,挣的比这多呢!”
“怎么回事?” 我收了钱,放在她怀里。
“男人一小时八毛钱,女人一小时七毛钱。不公平!除了烧窑那样的技术活,我不会,其他的活,我跟男人一样干!”
“男人干重活嘛!”
“重活?我也一样干啊!不公平!二百来块钱,买点肉菜,还给孩子买点好吃的,绰绰有余了。”桂香抬头看看乱糟糟的土坯房,说:“要是再挣些,我们可以自己盖一个砖瓦房!我一个人挣太慢了,你干脆别教书了,我们俩一起挣,过两年准能盖房!” 桂香像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饶有兴致地讲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桂香会如此说话,说如此多的话,会如此有“主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无用处了?挣不来几个钱,还往外搭钱?”
“教书这活确实挣不了钱。还不如......”
我盯着她,有些激动地说:“还不如去砖厂搬砖,是吗?!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些钱吗?!”
“可......可是没钱我们怎么活啊?你看看,我们这土坯房,说不定哪天倒塌了,把人埋在里面,还能活吗?人不为钱活着,但总得保住命吧!” 桂香第一次跟我大声对抗。
她说得也对,我低下头,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走了出去,不知道是孩子的泪打在我手上,还是我自己的泪打在我手上,滚烫滚烫的,灼烧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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