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工作台上放着的扳手，来回摆弄。
“你最好把它放下。”涅丽安娜站在飞行器的控制面板前，头也不回地说。
“我以为你们已经不会再用这种老古董的工具了。”我仔细看着扳手，普通的铁制用品，在今天看来堪称古朴的造型。我露出右臂上折叠起来的球头关节，叫不出名字的幽蓝色合金表面映出了我支离破碎的脸。
“工具的作用是重要且长久的，哈特，它们不会被轻易淘汰。”
我把扳手放回工作台，把自己摊在沙发上。“那我呢？”我捞起茶几上的自斟杯，杯底亮起淡蓝色的光，随即从杯壁源源不断地渗出深色的饮料，直至盛满整个杯子。这种象征身份地位的自斟杯有市无价，在静如死水的贫民窟能引发几场实打实的巷战。“我估计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跟这个扳手也差不多，谁知道我会不会在任务完成后立马就被扔回那个大垃圾场里捡骨头去呢？或者——”我喝了一口饮料，“——真难喝。”
“你套话的技术真的很烂。”涅丽安娜关上了全息窗口，回过身来。
“不，我没指望能从你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我只是在感叹。更何况，套话的前提是知道你藏了话。”我盯着她的眼睛，把手里拿着的杯子想象成热熔弹，脉冲弹，或者随便什么能带来毁灭的东西。
“所以呢？”
“我只想知道你需要我干什么，好提前做些缺胳膊少腿的准备。”
涅丽安娜突然笑了起来。
“猜得很准。确实是要缺胳膊少腿了。”她把一个生物芯片扔了过来，“你最好把里面的驱动给自己装上。”
我看了看芯片的规格。
“你要是只想让我帮你打打下手还行，拼命的活我不干。”
“以你的实力，用不着拼命。”
“拼不拼取决于我。”我把芯片插到手心的插槽里，“第一公司”的Logo从视网膜上显现出来。“真恶心，散发着臭气的公司。无意冒犯，董事长的千金小姐。”
“很遗憾，如此说来，你身上三分之二的机体零件都同样散发着臭气。”
“所以我讨厌臭不可闻的自己。”我把驱动装上，看了看协议内容。“保卫工作？”
“加入第一保卫队，协助进行公司的部分安保工作，以及解决部分不利目标。”涅丽安娜说。
“行。看来我也要变得没脑子咯。”我闭起眼睛，那个Logo依然在视网膜中闪动，颇具嘲讽意味。
“这样就算你同意了。”
我笑了，这表情在满是裂痕的脸上应该很不好看：“那可不同意了？我要是不同意你现在把我从这玩意里扔出去啊？”
飞行器震颤了起来，嗡嗡的声音响起。我的笑凝固了一下：“真扔啊。我不是同意了吗！”
“安全模式启动。屏蔽层生成中。”驾驶舱里传来语音。
“现在我们正经过羚山城外围的防空区域，如果没有城内飞行器专属的屏蔽层，在这个高度上的任何飞行物体都会被立刻击坠。通过这个区域需要减速，我们现在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里飞行器内的所有电子信号和谈话声音都无法被侦测到。”涅丽安娜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我胸前第一公司的芯片一把拽掉，又不知从哪掏出了另一块芯片插进去。
“你——”我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视网膜上的内容镇住了。
【第一公司人事档案文件序列RR1-最高保密级-克提克·血莲】
【第一公司安保队人事安排日程表-最高保密级】
【第一公司大厦构造主视图及安保力量设置方案-版本号16.71b-最终版-最高保密级】
……
这些文件一个接一个地传输进我体内的存储器，加密程序随即自动运行。我呆呆地看着众多“保密”字样后面涅丽安娜的脸庞，瞬间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羚山城就是一座通天巨塔。塔顶的人纵享繁华极乐，塔底的人连下一分钟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我亲眼看见公司里的普通员工在宴会上被扯掉四肢义体，只是为了给舞台上的木偶多装点胳膊和腿，好让它动起来更滑稽。”涅丽安娜按着我的胸口，定定地看着我，各类机密文件的字符在她脸上闪动，“那个残废的员工在宴会结束后就被扔进了垃圾焚化炉，而他身后还有一整个家庭需要养活。自从得知那名员工的经历后，再想到诸如此类的惨剧数不胜数，第一公司在我眼中就变成了地狱的指挥所。总有一天我要彻底捣毁那个令人悲愤到咆哮的地方。”她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紧盯着我的双眼，“我找了个机会向父亲推荐了你。”
我的眼睛被她盯得发热，合金制的超长焦瞳孔不自觉地左右动着。
“如果第一公司从此消失，至少不会再有人站到大家的脑袋上慷慨陈词。也不会再发生初次改造那样的事情。”听到那个词时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肩膀上涅丽安娜的手力道更大了，“你以为我逃过了初次改造，对不对？我没有。整个红玫瑰帮都被主张改造的混蛋干翻了，他们把老爷子穿到了一根钢筋上，把反抗的人打到面目全非。还剩一口气的会被拉去改造室，然后就把命运交给了改造技师。我尝试逃走来着，结果被发现了，他们用了局部麻痹器，让我眼睛以下的部分不能动弹，然后就这么把我扔上了改造台。我当时才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敞开大门，然后被接上了各种金属制品。”
所有文件传输完成，涅丽安娜将芯片拔出，随手扔进了沙发旁的放生鱼缸，然后看着机械食人鱼在瞬间把芯片撕咬殆尽。
“如果那个公司被打倒，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再发生了。”她说。
“那我加入。”我说。
“谢谢。”她说。
“已进入羚山城领空，屏蔽层解除。居民身份已确认，欢迎回家。”
涅丽安娜走向飞行器舱门。
“走吧，哈特。”她说，“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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