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梭,一晃就是六年。我从一名返乡知青、普通老百姓,转变为一名合格军人、穿四个兜的基层军官。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革命性的、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往大里说,献身国防事业、驰骋疆场有了更大平台。往小里说,提干就意味着农转非,摔掉了吃农业粮的帽子,兑现了亲人六年前的离别寄语。
六年弹指一挥间,亲人的马前嘱托,既恳切又严正。亲人的祈盼,从根上说就是挖断了我的复员回乡退路。其实在上马离家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下毒誓,好男儿志在破釜沉舟,不混个人模狗样不回还。之所以取得一点进步,除来自亲人的无声压力,组织关怀、战友帮扶以及自身拼搏努力外,文凭是块敲门砖。高中生,是文革后的奇缺人才,无可替代,这张牌成了进阶的重要砝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高中文凭助我农转非,想进一步发展,亟待提高知识层次,说白了就是上大学,并且别无选择。况且,我们又是一支高技术部队,没有高文凭就等于没有驾驭尖端武器的能力,就没有无可替代性,也就没有明天,说俗点,就是缺少向上攀爬的云梯。
一不做、二不休。复习考大学,成了我1979年暗藏心中的战略目标。当时,我是技术干部,不带兵,自由支配时间较多。首先,托人从上海买了一套数理化复习资料,有了武器就要找合适的阵地,我发现楼梯下有3一4平米的狭小库房,是排里放打扫卫生工具的,我找来一张破桌子和一把凳子,接了盏灯。和排长私下串通好,他一直包容我,老排长是六八年唐山兵,老高中生,鼓动我考大学,也算是弥补他的人生遗憾。
万事齐备、说干就干。白天参加连队训练,主要是给战士讲讲电工、晶体管线路等基础课,练练队列操操枪,以及实装操作训练……熄灯号吹响,就是我的个人世界,一头钻进工具间,突击复习,备战备考。怕声张造成不好影响,复习一直在隐蔽中进行,每晚都干到凌晨2一3点钟。为刺激神经,每晚要抽1一2包烟,从不大会抽烟的奶油小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烟民。三个月很快过去了,眼熬红了、手熏黑了、人变瘦了………总算将数理化政全面复习了一遍,也算是胸有成竹了吧!
日思夜盼的高考名额下来了,当时就将我整懵了。全营仅分了一名清华大学的指标,我这个水平怎么敢跨那么高的门槛。不死心,找营、团领导软磨,最后领导法外开恩,破例允许我参加本系统的军校考试(现在也不明白,指标外也能参加考试,还是钻了制度不健全的空子)。
赶考那天,团里出动两台卡车,拉了38名考生,大多是战士,只有我们几名干部考生。从山沟到县城60多公里,由于路不好,很颠簸,晕晕忽忽、战战兢兢就进了考场。第一门,数学。展开试卷,简单扫描一遍,几乎一个题都不会做,脑袋嗡的一下,顿时嘴唇发干、手心冒汗,眼睛模糊。苍天那、大地呀,这下全完了!不能就这样自我作死,我紧紧腰带,来了个深呼吸,破罐子破摔吧!连唬带蒙,总算答了两道半题,也不知对错。然后坐等交卷,老天爷哪,时间比旧社会还难熬………终于铃声响起。心想,人这下可丢大了,一名堂堂高中生、四兜干部,几乎和张铁生一样,交了白卷,传出去在部队还怎么混!出了考场,我立马产生了罢考去逛街的念头,结果没人愿意奉陪,而且个个自我感觉良好。此时,我后悔到处找人说情参加高考,真是丢人现眼。没人作陪,只好硬着头皮,又进了牢狱般的考场,除政治一门约摸能勉强及格外,理化也感觉是几乎交了白卷。第二天,我像受伤的困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返回深山密林之中。
此时,大部队已进靶场,执行打靶任务,我怀着沮丧的心情,狼狈地赶往千里之外的靶场,悄悄地加入到训练的洪流之中,只字不敢再提高考“走麦城”之事。
一月过去了,高考之事逐渐淡忘,周围的眼神也重归和善。在靶场的部队突然接到团部来电,要求我速回部队,办完手续,速去西安军校报到。我又一次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懵到原地,半晌缓不过神来。
连队训练场欢送会加菜上酒,我一手端着一碗酒、一手端着一碗醋,应付车轮般的劝酒攻势,几个回合下来,我就不省人事。后来听照顾我的战友说,醉了后又哭又喊,很丢人,好在没有胡说八道太出圈。乐极生悲,又一次现丑。从此我与烟酒结怨,自那以后,我痛下决心,戒了烟、酒,痛失社交利器。
回到驻地,我才知道全团38名考生,仅考上两名干部,我俩竟是高中同学。据说,刚刚恢复高考,出题者经验不足,考题十分刁钻,难度远超上海版复习资料。当年的录取条件是:四门课分数之和130分,数学必须过15分………就可录取。我的总分是139,数学19分………侥幸、好悬、险胜!应了那句话:长安长安,助我过关。风水宝地出来的人,常有天助!
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了巍巍祁连山,坐上东去的列车,回到了久违的家乡一长安。再看三秦大地,秋风咧、云飞渡,恰似汉唐雄风乍起,八百里秦川又生辉,霸上学府欢迎我!
由于考场自觉惨败,无脸告知家乡父老,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引来左邻右舍不少祝福人。父亲说:有种,没看走眼!哥说:谁说我江东无有人乎!哥是教学先生,说话总是直冒“文”气。嫂子说:开放搞活了、日子好过了,我给你擀碗biangbiang面。妈围着围裙,一把将我拉到后屋,放下门帘,从袖筒里掏出刚刚煮熟的鸡蛋,说:快吃,妈看着你吃!我鼻子一酸,像个未断奶孩子,扑到妈的怀里,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轻轻地拍着我颤抖的背,说:妈知道,你也不易呀!我竟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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