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霸气媳妇回农村:光干活不让上桌掀翻了自己做的一桌子菜”一事已被证实是假新闻，但引发的共鸣说明：“女人不上桌”这事儿绝非无中生有，它在这片土地上广泛存在。并不意外的是，也有女性为“女人不上桌”辩护，认为这样才能维持家庭秩序，享受浓郁亲情。
围绕这个话题的讨论，既有地图炮视角，也有男女平权视角、城乡冲突视角。“女人不上桌”多发于北方农村，北方人的“直男癌”便被地图炮嘲讽一通；有人辩解说，“自家人上不上桌无所谓，晚辈当客人和长辈面掀桌子总是大不敬，这样的媳妇，不能要”，这种媳妇被视为夫家附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观本身也已陈腐不堪，你不要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媳妇还不想嫁你呢。
有人于是抬出了中国语境下特有的大杀器：传统。
这个大杀器我们并不陌生。在我们讨论中医、酒桌、婚姻等话题时，它就时常出现。“传统”的攻击逻辑是：这东西是我们古已有之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肯定是有道理。你敢说中医不好？你敢不懂酒桌规矩？你敢远离父母生活、工作？你敢到了三十岁还不结婚？你敢不努力生个男孩？你们不能读了几年书，上了几年网，就忘了老祖宗的东西，这是忘本哪！
“女人不上桌”背后的真问题，不是城乡冲突，不是南北冲突，而是现代文明与传统伦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五四”思潮主张只要是现代的必然就是好的，传统的必然就是坏的，因而废除文言、废除礼教，引入德（democracy民主）、赛（science科学）两位“先生”，从社会体制、思维方式上全面否定传统，体现的是“矫枉必须过正”的激进思路，不过客观上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传统”这个词在现代语境中极具欺骗性。中国是文明古国，有着辉煌灿烂的历史文化，这自然毋庸置疑。然而在现代社会中带着“传统文化”标签的东西，很多却是带着居心叵测的遗毒。女德班、守贞协议、弟子规……都是带着腐臭气息的僵尸，是一些商人们逐利的傀儡。特别是近年来被神化的弟子规，已经被证实是清末才出现、并非“通用教材”的伪国学，通过台湾的一个挂着佛学招牌的类邪教组织的营销推广发扬光大。令人不安的是，这些东西在朋友圈当中还颇有市场，它们能够满足一些人“有文化”、“爱国”、“有独立思想”的自我标榜需求，并且因为这些需求而存在。但是实际上，它们却成为了一个人思想层次的反向指标：看到“传统”俩字就无条件跪拜的人，心智、判断力或许有较大的提升空间。看见转发弟子规的人就屏蔽吧。
很多习俗是打着时代烙印的。有一篇叫做“在我老家，女人小孩不上桌的家庭更兴旺”的文章就认为，在农村，“女人小孩不上桌”是有规矩的体现，而“仓廪实而知礼节”，有规矩的家庭，往往物质生活并不会太糟糕。但是作者没有意识到，如今农村普遍物质生活都不算太糟糕，优于城市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么“女人小孩不上桌”的规矩还有什么象征意义呢？如果某个家庭生活水平低，那么“女人小孩不上桌”除了忍嘴待客的绷面子之外也毫无益处，在这个时代还恪守这种“规矩”的家庭，估计也兴旺不到哪儿去。
说说“规矩”这事儿。在法制、契约都不够发达的时代，“规矩”作为公序良俗的结晶，是家庭、社区自治的重要基础。而时至今日，在更加重视个人自由、多元思想的时代，大一统的、具有普遍约束力的“规矩”必然面临解体，这也是“老炮儿”所苦恼的地方，他清楚他所坚持的东西必然死亡，但他如果放弃“规矩”，也就意味着否定了前半辈子的全部人生。在现代社会，“规则”应当比“规矩”更重要才对，法理、契约才是社会关系最重要的连接。从物质匮乏时代、王朝时代流传至今的“规矩”，需要我们重新审视，该放进回收站的就要毫不吝惜地放进回收站，轻装才好前进。和个人生活类似，想要提升生活质量，需要的是定期丢东西，而不是定期买东西。
这几天，“女孩蹲=没教养”的争论也在发酵。蹲着固然不太好看，但只要没蹲到你头上，你可以皱皱眉头、可以在内心里鄙视她们，但是把人家拍下来发网上还骂没教养，这种有违现代文明规则的行为大概才是真正的“没教养”——但是拍照者肯定不会这样认为，她会认为这是正义的彰显，是必要的“执法”。如同这位拍照者一样的“规矩”的卫道士们，从他们自身和他们所维护的东西，都已经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毫不夸张地说，是他们而不是蹲着等地铁的人、不能上桌而掀桌的人拖着社会文明的后腿。高楼大厦、汽车手机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活在现代社会之中，还有着很多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的观念幽灵游荡在我们周围。辨清他们，远离他们，我们才能更好地接近更文明的未来。
三点分享：
别轻易对一个标签产生迷恋或排斥。不管它写着“传统”还是“现代”，是“转基因”还是“非转基因”。
当然，古人的哲学蕴藏着很多智慧。但最好别相信今天的一切问题都能在论语、易经、推背图、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之类的古典中找到解答。我们已经比古人更了解这个世界了，而且古人肯定看不懂这个以颠覆为主题的时代。
时代洪流滚滚向前，跟随趋势、自我调整观念和行为，将成为一个人重要的生存和发展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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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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