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拉萨的天空阴沉压抑得可怖，暴雪欲来云密布的架势端得很足，却只是象征性的飘了一丝丝的雪花。
许多年来，我像祥林嫂一样呢喃着：
“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冷…”
* * *
那天，我在寝室百无聊赖，异常烦躁。决定不再继续守着电话，去住在表妹家。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冷！我坐班车直接回了家。大二的寒假开始了。
表哥说好要接我去他家玩的，一直没有消息。
妈妈闪烁其词的告诉我表哥住院了，似乎很严重，她要去姨妈家看望。
我并没有要求一起去，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膝，心里在等待着，确切的说，是在惧怕着一个结果，一个我猜测到却又不敢承认的结果。
* * *
那是大一的圣诞节，表哥出差，就带我和表妹去午夜还喧哗的中街吃饭。他给我们都倒了啤酒，我第一次喝酒，半杯就昏睡过去。当我被摇醒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一边一个的搀扶着我走在清冷的街上了。
不知道哪根神经抽风，我突然开始哭泣，颤抖着说我好冷，说我失恋了，说我的下巴在打架。半杯啤酒下肚，直接导致耍酒疯。哪有心情管他们已经惊掉的下巴。
我在夜色阑珊的街上，发挥了娱乐大众的潜质，一路自怜自艾，自顾自话。两人直接架住我，将我抛进出租车的后座。独角戏以撞晕我的头而告终。
妹妹逃酒鬼一样快速回房睡觉。留表哥一个人对付酒精正在发挥强效作用的那个酒鬼。天地良心，真的只有半杯啤酒，不，或许不到半杯，我真是醉了，问题是我真的醉了。
表哥只好抱起不肯进家门的我，我却结结实实的将他的项链直接拽断。那一刻，表哥突然轻吻了我的唇。那一刻的悸动挥发了所有的酒精，我完全醒酒了，但我不敢醒啊。我装得更醉了，滑落在地上，用上我从小到大都没用过的绝技，就是大人不肯给买礼物的时候别的小孩子用的那招—-手脚并用的撒娇胡闹。哥哥轻轻的又抱起我，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妹妹啊！”我就安静的被他抱进卧室，轻轻的放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 * *
第二天他送我回学校的路上，问我还记得昨天自己出丑的事情吗？我害羞又惊呆的表情—-原来我那么扯淡！“不记得不记得。”
他放松的笑了笑，立刻倒抽一口凉气，皱着眉头做势要打我。我将我冰凉的双手直接伸进他的脖子，他忍着那份凉意被捂暖，认真的说：“以后不要再单独和男生一起喝酒！”我吐了吐舌头：“是，遵命，大人！”
* * *
第一次见表哥是我上了高中。一天，舅舅带着一个跟舅舅差不多高的人，一起来家里做客。他进来的时候差点撞到门框，我忍住笑，上去礼貌的叫舅舅好。
舅舅对我说他是你表哥。啊！我尴尬的立在那里，赶紧去给他买雪糕吃。
再后来在姥姥家见过他，他来的时候家里的草垛着火了。我嘲笑他眼睛太大，他反击我字写得真难看！才没有！…
* * *
圣诞节轻轻的一吻落在了我的心头。我开始没事就去姨妈家，和哥哥一起去爬山，荡秋千，转圈圈，还会把我冰凉的手伸进他温暖的脖子里。
一起翻他的影集，他指了指集体照里面有个胖胖也并不那么可爱的女孩，说他追她没追上！我立刻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什么审美？什么泡妞的技术？”堂堂一米八五帅气魅力的皮囊，居然追不到一个女朋友？
当我看到他影集里面一张照片时，我立刻笑得不行，被他搞笑的鬼马惊艳到，强行拿走了他的那张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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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不动声色的过着。
哥哥约好放假前一天会打电话给我，接我去他家。
守在寝室电话旁边的我，莫名的烦躁，我似乎没有办法在寝室憋闷的空气里再呆一分钟。于是我逃也似的逃离了寝室，逃离了那部电话，就好像要逃离作案现场一样！
* * *
妈妈带回来了消息，那个我一直在心里不敢猜测的却又预感自己猜到了的消息。
我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听的，似乎并不意外，似乎并不忧伤。只是很多天我都没有再说话。泪水只在每天夜里顺着我的眼睛流淌下来，似乎并不是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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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开学的时候，寝室老大想起来告诉我：“你表哥在放假前一天打电话给你！”
我怔在那里，眼泪断了线一样的流淌。我哭了。
如果我没有走，如果我留在寝室，那么我就会接到那个电话，那么哥哥就不会出去吃饭，那么他就不会喝酒，那么他就不会发生意外！
他才23岁！姨妈一夜白发，烧光了哥哥所有的衣物，所有的照片。
这世界唯一证明哥哥来过的证据，就是我手里那张强要来的照片。
许多年来，我像祥林嫂一样的呢喃：
“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冷…”
* * *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念白白的雪！
* * *
一天，我不小心按错了电梯，直接上了顶楼。
我知道，顶楼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那天电梯门开了。
我第一次进到顶层，那是一层圆形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窗的超大房间。强烈的光线照射进屋子里，本来装修成典雅白色的房间格外的庄严。
白色的长条沙发上坐着很多人，我却都不认识。这时候，我看到了他—哥哥！哥哥也看到了我，他并没有像我这般意外。他向我走来，看着我。他消瘦了，脸色苍白。他说带我走！
我怔在那里，眼泪断了线一样的流淌。我哭了。
但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带不走他！
我走向了电梯，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梦醒了，枕头是湿的。
* * *
许多年来，我像祥林嫂一样呢喃着：
“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冷…”
* * *
我一直为哥哥的离开自责！
从来没有原谅过我自己！
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如果不是我没能接到他的电话，
如果不是我悄悄的爱上他，
如果不是我梦想着我们一起未来的生活…
他怎么会出去吃饭喝酒，
他怎么会熟睡得意识不到危险，
他怎么会分辨不出门的方向，
他怎么会逃不出浓浓的烟火，
他怎么会喃喃地低语
我们是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
我背负着另一个生命前行。
如果不是我，他可以活得生龙活虎，
如果不是我，他可以幸福美满……
惩罚的应该是我啊！
我却谈着一次又一次的恋爱，
有着一份轻松惬意的工作，
被一个真心爱我的人爱着，
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
为什么？
* * *
那一天搬家，我将我的皮质精巧的化妆包先放进了家里，结果窗帘安装之后，包就不见了。除了一堆也不能永葆我青春皮囊的化妆品外，没有贵重物品，我就没有追究。
后来，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唯一的哥哥丢了。
在化妆包的夹层里，珍藏着哥哥唯一的一张照片！
就这样我把唯一的哥哥弄丢了！
阳光洒进窗户，哥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正妩媚的扭着屁股，一个兰花指指着自己的香腮，一个兰花指指向了我，大而有神的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我…
* * *
今日小雪，拉萨礼节性的下了一丝丝的雪，天却很冷！
哥哥，你去哪里了？
这么多年，你好吗？
* * *
你知道吗，那一天之后，
我开始念白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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