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通 (小小说) 高 尚 笑
屈大叔和张大婶老两口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日子过得既节俭又抠门儿。他们的节俭,并不是因为他们穷的没钱,而是,他们一辈子养成的习惯舍不得花;说他们抠门儿,是因为她们该花的钱不花,只有等到不花不行的时候才花,就这时,还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用。用钱如此,用物同样也不例外。一个舀汤的破铝勺用了几十年,只要它盛得汤不能完全漏掉,他们就舍不得扔;一双棕色硬胶带眼的老式凉鞋,起码儿一穿就得四五年,有的甚至六七年。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是拉泡屎,他也不是有了就拉,他总得想方设法地,跑到自家庄稼地里去拉,就为这,有一次差点拉在裤裆里;并且,拉完后,一般也是就地取材,不是用身边的土坷垃,就是用树叶之类的东西清理卫生。现如今条件比原先好了,所以,现在再处理这种情况,就开始使用卫生纸了;但他们使用卫生纸和别人不同,一卷纸拿在手上,总是小心翼翼的在卷纸的断牙处轻轻地撕下一张来用,生怕动作过大超越牙线造成浪费;一节卫生纸用得都如此的奢侈,就更别想大家平时普通都用的餐巾纸了。
老两口有一个儿子在远地一个城市上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这个城市,后来又在这个城市找了媳妇儿。这个媳妇儿在娘家也属于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不好,搞得老两口的儿子在一些事情上,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自打结婚后,回老家的次数逐渐越来越少,老两口想儿子,有时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去看一次。有一年春节前,儿子与媳妇儿商量说,老家天气冷,父母又舍不得买煤取暖,意思想把自己的父母接到城里来过春节,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在城里过过春节,心里也想让老人享几天福。商量的结果还真的出乎儿子的意料,媳妇儿竟然没有任何意见的同意了,这使得老两口的儿子出奇的感动。春节前的几天,老两口就扛着行李和被褥,坐上通往这个小城的长途汽车,上午十点来钟,就来到了儿子的家。但是,让老两口没想到的是,来到儿子家的当天,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发生事情的起因,也正是出在老两口来时,所带的被褥上。本来老两口来之前,儿子就交代说不叫他们带被褥,这里已给他们准备好了;但是,作为老两口他们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自己是乡下人,自身卫生不好,到时把人家的被褥弄脏多不好,想来想去自己还是带上吧。想法是出于好意,但结果却不尽然;自当老两口把被褥放到儿子家客厅后,媳妇铜铃似的眼睛,就不时的朝着行李的方向瞄来瞄去,可能是由于老两口刚到她家的缘故,媳妇儿一直也没说什么,但探照灯似的眼神,却不停的在客厅里扫来扫去,而每次扫射的过程中,仿佛只有行李的堆放处最可疑,因此在这里照射停留的时间也就相对较长。吃过中午饭后,媳妇儿就把儿子叫到厨房,私下说他父母带来的被褥太脏,叫儿子亲自去和老两口说,家里已给他们准备好了,把带来的被褥扔了算了。儿子是相当了解自己的父母的,就是他们那节俭带抠劲儿,让他们把好端端的被褥扔掉,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因此儿子就不吭不响的把父母的被褥,悄悄的放在了阳台晒衣服处最边上的一个角落里。
时间发展到晚饭后,一贯卫生洁癖的儿媳妇儿开始一天中晚上的又一次清洁卫生。本身已经忘记被褥这件事的媳妇儿,在阳台上突然发现了这捆不速之物,好家伙,仿佛这捆被褥如同一颗地雷,使得她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此时此刻,她也根本不考虑公婆的存在,几乎咆哮地喊着老两口的儿子,让他马上把被褥去给她丢掉;鉴于父母在此,男人的尊严似乎应该有点表现,所以,儿子也不敢大气儿的终于说了句:“扔什么扔,过几天带走就是了”;听到老两口的儿子竟敢一反常态的这样回答,媳妇儿竟然做出了谁也想不到的举动,顺手拉开窗户,一把拿起拖把的墩布一头,尔后弯下腰,用拖把的另一头挑起捆绑被褥的绳子,一用劲,就把被褥从她家的二楼,扔到了一楼院子的水泥地上,由于被褥被绳索捆的比较结实,所以,被褥仍紧紧的抱在一起,并没有被摔散开;当时正值傍晚时间,这沉闷咕噔的一声响,惊动了住在一楼附近的人家,随着声音的响处,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在观看,当看到是一个用绳索捆着的接近正方体的东西时,把那人当时也吓坏了,心想妈呀!这不会是炸药包吧?这是谁家这么缺德,把放在自己家的炸药包往楼下扔,难道楼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为探个究竟,等那人接近那物体后,他定睛一看发现,噢,原来是捆着的被褥,这时,他才有所放心;但那也不对呀,万一扔下时砸中人怎么办?所以他还是朝着楼上喊了一句:“这是谁家在楼上扔东西,砸了人怎么办?真她妈的不够揍儿!”。
此时,二楼丢包的人根本就没听到楼下的人在骂街,因为,此刻她也在骂人,她骂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两口的儿子,并且,她的骂声远远超越了楼下骂人的人。而这时的儿子面对这样的局面,既尴尬又气愤又恼火,但又没办法,他知道自己无论从气势上还是从个头儿上,还是从身体的粗壮蛮劲儿上,他都远远不是自己媳妇儿的对手,所以,此时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采取任何的平息措施,任由他的媳妇儿在那骂下去;他在想,被子也扔了,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至于一直骂下去吧!还好,还正如他所料,一会儿过后,他媳妇儿的骂声还真的停止了。这时,老两口似乎才真的从排山倒海的骂声中醒悟过来,他们俩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地去开门,到楼下去捡被儿媳妇扔掉的被子;谁成想门口的防盗门就是打不开,儿子见状心里明白,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想开门去干嘛,所以,他就主动地让父母待在家里,自己出去捡了;捡了之后,就放到一楼的地下储物间了。他想,不是当时考虑地下储物间太脏太潮湿,自己早就放在这里了,这样,也许会避免现在的这场战争。唉……。
老两口的亲眼遭遇,使他们寒心透顶。他们来到儿子家的初衷,本来是想跟儿子一起大家过个团圆年,顺便也想在儿子有暖气的家里,体验一下城里人冬天有暖气的感觉。没想到来了才半天,就因一床被子整来这一出让人眼炸的事情来。现在看了,虽然这的房子里面装着暖气,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暖,相比之下,反倒还不如自家的平房里暖和;其儿子呐,也不像自己的儿子,媳妇儿也不像自己的儿媳妇儿,家也不像自己的家;现在,让老两口心里真正感到暖融融的,也只有那才几岁不懂事的小孙女了,特别是在儿媳妇儿吵骂的过程中,小孙女的一句话,更加使得老两口心怀酸楚,感慨万千,虽然,老两口与自己的小孙女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个时候,她能讲出这样的话来,真的也使他们非常的满意和知足:“妈妈,妈妈,别嚷了,那是爷爷奶奶的东西,赶快捡回来吧!”
顿时,潸然飘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的从老两口胸前滴落下来,渐渐浸湿了老两口敞开棉衣里的内衣襟。
一晚上,老两口心里翻江倒海怎么也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中似睡非醒的老两口,睁开迷蒙的睡眼,透过窗帘发现天已放亮,他们就心情沉重心绪复杂地起床后穿好衣服,叫醒儿子,到地下室拿好自己的被褥,没吃早餐,就打车去了通往回往老家的长途汽车站。
还没到春节,就这样结束了满怀希望幸福的过节旅程。老两口心想,以后,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回家吧!只有自己的家那才是家。
唉!说起老两口的儿子,那的确不像儿子;儿子这个概念,是和男人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是男人,能够做好儿子;但是,是儿子,不一定能做好男人。像老两口的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既不像儿子,更不像男人。现在,百姓生活中,媳妇儿对自家丈夫、公婆不好的不在少数,但出现像这样做事如此过份的儿媳妇儿,毕竟还是少见。但是,造就这样的儿媳妇儿,出现这样的不堪局面,这也是由于自己的儿子不像儿子造成的,如果,他的儿子像儿子、是男人,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儿媳妇儿,即便是出现了,自然,这样的儿媳妇也不会在这个家庭中出现的太久。
老实善良又没文化的老两口回到自己的家里,又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简朴生活。
时间到了下一个世纪,但老两口的生活习惯却依然没有大的改变,他们该节俭的照样节俭,该抠的时候依然得扣,哪怕是手里有一分钱,他们也要一直把它攥在手心里捂出汗,等到凑够一个整数,然后再放在钱匣子里攒起来。老两口还有一个习惯,自己所积攒下来的钱,从不存银行,他们总是认为存在银行不保险,只有放在自己手上才放心;因此,尽管已进入新的世纪,但他们仍像解放前的老辈儿人存钱那样,找个罐子之类的东西,藏在不被人知的地方,每天不定时的还要到藏钱的地方观察一番,生怕被人偷了。原先,存的钱不算多,后来,由于他们所在村,耕地被某开发商看中,所以,赔付给老两口二十几万的占地款,因此,他们老两口,目前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般的小康之家。但是,他们生活的节俭,以及用钱的抠和藏钱的习惯却依然如故。有时,邻居们会故意的调侃二老,说:“你的钱用了才是钱,用不了就是一张纸,这叫货币流通,货币流通你们懂吗?这就像人的血脉一样,血管里的血必须是流动的,一旦不流动了,人就没了!”。
对于别人讲的话,她们永远也不会相信,认为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永远的坚信,钱是不能出手的,钱一旦出手就不是自己的了,钱只有放在自己的兜里,那才是自己的,那样心里才踏实;由于没文化,对于货币流通,他们更是觉得那是在胡说八道,所以,他们该抠还是抠。而他们的居家饮食,才是更加让人难以想象的;几十年的平房设施简陋,不要说空调,就是农村常用的取暖锅炉也舍不得装,冬天来了,就用一个小煤火炉,既可以用作做饭,又来作为取暖,就这样,一个冬天就打发过去了;房子的物件摆放脏乱不堪,墙壁黑白难辨,实在看不下去时,若刮个墙体内壁的腻子还要考虑几天;饮食方面说起来叫人害怕加恶心,为了省点儿钱,把别人家办红白喜事时所剩下的菜汤,统统用桶装起来弄回家,一直吃上几天;每到冬天,从不买一回蔬菜,根据情况,用家里的一口大黑锅,炖上一大锅海带、粉条、豆腐之类的东西,每到吃饭时,用勺子舀出一碗,在煤火的小锅里热一下,一冬天的菜也就是它了。
节俭是一个民族的传统美德,节俭也是社会所倡导的;抠门有时对于某些人某些时候也是没办法的,而大手大脚也是有条件的;但是,作为他们二老的节俭与抠门我们是不提倡的。凡事都有度,度法皆自然。他们的做法,已经逾越了正常人们节与抠的度,当您不顾一切超越这个度的时候,必然会受到自然规律的惩罚。
屈大叔心梗了。
长期的不健康饮食和缺乏人正常的食物营养,导致屈大叔因心梗住进了医院,经该检查的和不该检查的所有检查,屈大叔的心血管有三个路段出现粘连或狭窄的情况。根据医生建议,需要做心血管搭桥手术。用作搭桥的材料,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手术医生有专家的也有砖家,还有普通的;当时,医生询问屈大叔的老伴儿,材料和人用哪样的?屈大叔的老伴不假思索的说,哪个便宜用哪个。
屈大叔运气不错,手术很成功,他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回到病房,看精神明显好多了,并且,还有下床走动的欲望,他的要求,被跟随的护士狠狠地齁了一顿,然后,就老老实实的躺到病床上了。
没几天,在屈大叔老伴的要求下,屈大叔顺利地出院了。出院后老两口回家一算账,这次住院的总开销一下干掉了十几万,这下儿可把老两口心疼坏了。然后,老两口又开始算计,屈大叔说:“你看,我这住院,这一下就干掉了家里一半的藏钱,以后的日子可得省着用吧!”;老伴听到屈大叔说到钱时,那心疼又可惜的话语后,也轻轻地点了点她那花白苍老的头。
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出两个月,屈大叔的老伴张大婶又住进了医院,但张大婶是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的,当时,张大婶发病时,左侧身体已不听使唤,而且,已晕倒。
也像屈大叔住院时一样,张大婶也做了全身的所有检查,后确诊是脑血管堵塞。这次,医生也没有争取张大婶老伴的意见,根据病情,进行了迅速的抢救工作。好在张大婶来的及时,经过医生几天的不间断的各项施救,张大婶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之后,她开始回忆昏迷中的情景: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儿子回家了,并且说,他再也不回去了,他要一直陪伴着二老;听到这些,她对自己的儿子说,那可不行,那里有你的家,你的媳妇儿孩子;张大婶的儿子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没我的媳妇儿,那里只有我血脉相连的女儿。接着,她又梦见了自己的老伴儿,老伴儿对她说:你放心吧,就是把家里藏的钱都花完,也要把你的病治好,等你治好出院了,我们再去挣钱。
经过这场大病,张大婶似乎明白什么,是不是这次得病,如果没那藏钱就得死了,或者说也像有的人那样长期卧床不起?为什么住院要花费那么多的钱,以致于把所有的藏钱都花光?是不是假如我不存钱,或者说少存点儿,该花的时候就花,平时对自己好点儿,就不会再生病了?最后,她终于回过神来,他和老伴儿的两次住院,虽然,老伴儿的心血通畅了,自己的脑血管也不堵了,而让她最欣慰的是他俩的命都保住了;但是,他们多年的藏钱却被医院统统的倒腾走了,难道这就是他们文化人所说的“流通……?”。
出院不久,他们的儿子真的回来了。据说,他儿子又在本地找了个媳妇儿,并且,不久还给老两口又生了个孙子。
2020-6-25 于保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