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杯
周邦彦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思京华旧客,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人的一生,大概总要有一两个荡气回肠的故事,一两个魂牵梦绕的人,沉淀在心房深处,在午夜低回处,羽化成蝶,修炼成歌。如此,才不枉为这花年锦时,浮艳红尘。
隋堤路上,夕阳西去,暮霭沉沉,道树荫荫,月儿在云翳处升起,仿佛隔着一层面纱。今夜将依然在水上漂泊,无情的船啊,它们才不管别浦离人的情绪呢,等他们饯行宴毕,醉不成欢,蒙头昏睡之际,一棹离弦,便是他乡山水。
又是一个无梦的夜晚,唯一抚慰寂寥的便是那些温软香浓的回忆了。林下依偎,小楼团聚,红袖翠巾,莺歌燕舞,何等畅快,何等缠绵。而现在,独自漂浮在这冷水僻岸,心字香冷,度夜如年,喃喃祈祷,有哪位红颜知己,而今也在念我无聊,做个梦来陪我可好?
无论从大的思想或深的背景上分析,这首词实在端不上大雅之堂。但是打动人的恐怕也是这份不着一丝包装的率真吧,因为这,这首词通篇自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和拙稚。
主要表现在两个地方: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是自己不愿离开,却把一腔怨气撒在船的身上,怨它不通人情,不仅不同情人家,还开得飞快。这令我想起小时候摔倒,外婆总是乘我还没憋出第一滴眼泪的时候,先把地打一顿,如此,我似乎便释然解恨了,想来是同出一辙的移情手吧。
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睡不着的时候,希望人来陪,可是,人在天涯,天各一方呢!那又如何,就做个梦来陪吧,可是,这又是一个多么天真的想象啊。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与?如此脑洞,也怕只儿童性情之能为了。
所以周济云:“一结拙甚”。实乃此之可爱处也。
词汇:“冶叶倡条”,指歌女歌姬。典出李商隐句:“冶叶倡条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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