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友老唐

牌友老唐

杨乐生

说老唐“老”，不仅只是年岁比其他牌友大一些，更主要是表现在他那比实际年龄显老的老态、牌技的老道以及处事的老练上。

在牌桌上初识老唐是一个夏天的下午。“老态龙钟”的他，手持一个十分考究的瓷质茶杯，身穿一件白得耀眼的衬衫。天气虽闷热，衬衫却扣得巴巴式式，并配有背带。我奇怪，这个老几咋个会光顾这种只打一两元的苍蝇咡茶馆。等了一会，见老板没安排他，老唐毛遂自荐:“老板，我是来虾(搓)麻将的哟。”

话匣子一旦打开，老唐十分健谈，话语中充满老乐山人那种风趣和自嘲。“各位，虽然本人脸上沟沟坎坎较多，其实才花甲初度，千万别把我当老辈子敬哟!”正在考虑不知如何称呼老唐才合适的几位四十大点的牌友，顿下决心，口称“老唐”。称呼一旦定下，距离立刻缩短。

初次血战，便显出老唐牌技及对牌的感悟非同小可。什么“宁可不要叫，也不可点杠”(理由是如不点杠，查叫仅一颗。如果点杠，里外里就遭四颗。如遭杠上花，损失更加惨痛)，什么“卡顺家，放邪家”，什么“见麻糟咡(麻雀)就亢(盖住)”等麻经，都是受老唐教诲，并至今指导着我们的麻将实战。

证实老唐年龄后，我们进一步打探他的职业。谁知，我们还在旁敲侧击，他老兄已直奔主题:“我是伺候车子的。”“驾驶员？”老唐笑着摆了摆头:“不是。”“修车的？”又笑着摆了摆头。“哪？”“三个滚滚咡，踩三轮车的。”“啥子哦？”见我们一脸疑惑，老唐非常严肃地补了一句:“哪个虾娃子骗人!”果然，以后的事实证明，老唐踩(三轮)一天，耍(休息)一天。拿老唐的话来说，叫“打麻将是最好最好的休息!”

老唐年轻时到城里头当上门女婿。“啥子都没的，就只有力气。”买米、买蜂窝煤、挑水……女人家稍微重点的活路全归老唐承包。老丈人是搬运社的老工人，特别看重女婿这身力气。不久，老丈人因无儿“接班”，老唐“光荣”地“婿承翁业”，当上了搬运社的正式工人。虽然是“搬二哥”，但一遇耍星期，自幼爱好的老唐，总爱吹个“油勒波”(发型，拖头)，穿双“甩尖子”(皮鞋)。老丈口中虽说他“假洋盘”，但背后却夸赞“这娃儿爱好!”那年月，为了补贴家用，老唐常常把“甩尖子”一脱，挽起裤儿到河边上捞(读漏，平声)“水捞柴”。捞回家的湿柴晒干后十分易燃，是烧锅的燃料，家中用不完还可拿到自由市场去卖钱，以补贴盐巴和豆瓣咡之需。

踩一转三轮车仅三五元，但对牌桌子上的三两颗子子，老唐从不计较。和不和牌无所谓，输赢谈笑风生。这后来，个个牌友都喜欢与他同桌。不但打牌轻松不扯筋，而且他要时又冒出一两句话来，幽默风趣，笑破肚皮。

一次，我欲坐三轮车到朋友家去，突然看见老唐在街边上守客人。我害怕他尴尬，把头偏向—边。谁知老唐早看见了我，一声“吔，牌朋友都不照顾嗦？不落教!”让我负罪般坐上了他的三轮。本该坐车的老唐踩着本该踩车的我，心中忐忑不安。到了目的地，我正要负钱，老唐把我的手推回，哈哈大笑道:“揣起哟，等到下次输给我!”说完，扬长而去。

我又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写到这里，手机忽然响起，一看，巧!是老唐。“来不来？三缺一。”“来！马上！”我连电脑都未关，慌慌张张朝那个熟悉的地方赶去。

2013·5于乐山草堂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