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

这小女孩叫迎迎，应该是个热情开朗的孩子，可是她却是沉默的，因为后来我才知道迎迎是一名聋哑儿童。而我，在一开始却犯了一个错误。

  在一开始，我是与迎迎素未蒙面，也并不知道她是聋哑的。

  我家是住在农村的，家家户户用的都是一起在深山里边挖的井，每家每户都通一条水管，水就哗啦啦地流到自家的水缸里边。村里边一共有3口深山里的大井，所以遇到自家水管爆裂或堵塞没水用了的情况，往往就要到引不同水井的人家应急而用。

  放假回家，家里的水缸空空的，我就知道我有“机会”去挑水了。

  摇晃着两只水桶到不同“水系”的别人家挑水去。

  我一进那人家的门，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厨房烧火煮饭，小女孩也就10来岁吧，扎着两条小辫子，挺可爱的。

  “嘿，小妹，我家没水了，我来挑几担水回家煮饭烧菜”，我进门朝厨房里说到。没有应我，小女孩看着灶里的火苗出神。

  “你爸妈不在家吗？现在那么早就煮饭了？”我依然朝着小女孩说。

  都没有应我。我以为是水声太大了她听不到，于是就大声地朝她喊了一句：“小妹，我来挑水！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啊？”

  小女孩依旧坐在灶前出神地看着她的火，没有应我一声。

  我有点纳闷，又有点生气了——怎么有这么不讲礼貌的孩子，怎么叫都不应答的呀，唉，现在的孩子……

  我挑回去了一担，还得多挑一担。我还是去那个人家。

  那个人家的大人回来了，应该是小女孩的爸妈吧。进门说明来意之后，我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跟小女孩的爸妈念叨。

  “我说呀，你家这小女孩怎么那么不懂事呀，刚刚来挑水时跟她说话，她都不应我。真是的……”

  “真不好意思，我家迎迎她耳朵不好使，嘴巴也不灵巧……”

  “ 那她念几年级呀？”

  “迎迎现在都没念过书。我们刚从她外婆家把她接回来。孩 子她打小生出来就是聋哑，现在一直没有给她找着好的学校，唉……”

  我满脸惊讶，也羞愧万分。原来这是我的无知……

  从此，我就知道了隔壁家有一位叫迎迎的女孩。自从那一次的错怪，让我一直想着能够接近她，也算是内心的一种“救赎”吧。

  过了几天，我在菜地上又遇到了迎迎。她手上没拿什么器具或菜之类的，应该不是来摘菜的。我远远地朝着她笑，女孩正好往我这边看。 原来她是一个爱笑且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她在我家菜地上停住了脚步，蹲下来，像她出神地看着火苗一样出神地看着我把水浇到菜苗上。

  阳光缓缓地泻下来，温暖却没有任何负担，将大地的一切照得精神盎盎的。一眼望去，田野上有许多的菜畦，田里边也长着小草，都绿油油的一片。一阵风吹来了，也只有田草清香味道。风，吹拂着小女孩额上的刘海，可是她依旧那么出神地看着，是看着，却不只看着水浇是菜苗，也看着滴落到土里的水，看着菜苗欢畅的心。

  我想，迎迎的世界里边肯定是美的，即使里边没有声音，即使她渴望声音。

  突然，她站起来了，把脸转向身旁的一条小水沟。水沟里边一群小鱼花仿佛在世外桃源一样嬉戏，也那么恬静。迎迎指着水又转过脸，对我“说”着什么——只见她一手指着水一手在耳边做着“哗啦哗啦’”的手势，然后“哗啦哗啦”的手在她的眼前摆了几下，头也跟着摆了几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似乎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似的。

  我看着她，我明白，她想知道水流的声音。

  我正想着应该怎么告诉她水流的声音，只见她又跑到了我面前。

  她蹲下来，侧着耳朵似乎是想贴在那浇了水的菜苗上，然后使劲的摆手。她又看着我了，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眼神，无法形容地充满期望，如同两道闪电，直击我内心深处。我很惭愧，我低下了头。我知道我无法进入她的内心，亦无法告诉她菜苗滋长的声音。我想，那滋长的声音也是无声的吧，如她的世界，充满渴望却只静静地溢满她世界的全部。

  当我抬头的时候，迎迎脸上挂满了眼泪。我怅然地看着她，我发现我比她还无助。只见她擦着泪水绕过菜地走了。

  我明白，伤她心的不是我，而是那膨胀的，溢出的期盼。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依旧记得她。后来听说她父母给她找着学校了。我是个内心不能装任何可以弥补的遗憾的人，所以有空闲时我也造访了那所学校。

  算是路过吧。那是一所小学校，附近村镇身体上有缺陷的孩子都在那里接受特殊教育。我与同伴走进校门，我特地聚焦视野，寻找那个曾经熟悉的小身影。在小操场上一群孩子在各自玩着，似乎他们的世界里都不曾有其他人。我看到了。在操场边的一棵龙眼树下，一个小女孩正在玩弄手里的口哨——她从来没停止过对声音的渴望。当她抬头时，仿佛也看到了我。她还是记得我的，因为我在耳边做了 一个水哗啦哗啦流的手势，可我马上意识到了我的失误——这是勾起她内心的痛的失误。她显然已经认出我来了，她正向我这边走来，幸好她脸上是挂着笑容的。

  我依然不懂怎么跟迎迎交流，除了脸上的笑就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左看右看的。迎迎倒是没有任何的拘束，似乎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小口哨收进衣兜里，然后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间教室。她笑着用手指着教室后面的黑板，自己却跑到了我的后面。我很好奇迎迎她会叫我去看什么，于是我走到教室后面，黑板上贴满的是许多稚幼的彩色图画。迎迎笑着指着中间的一幅画，好像是叫我看。我看到了。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韦迎迎”几个字，然后正上方写着“第一名”。我很认真地看着那幅小小的彩画：上面画着一个火红火红的太阳，下面是一间小屋，屋子里边有袅袅的炊烟，还伴这许多许多的小音符，就那样飞扬在那一片阳光灿烂的天空——温馨却让人有点心疼。我看着她，又是那种渴望的眼神，让我只想躲开。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我流露出的无助与怜悯会再一次伤害到那颗幼小的心灵。还好，同伴很快就拉着我和迎迎走出了教室。

  “敏，我们走吧，我们还要去医院看老师呢。”同伴说。                     

  我点点头，转过脸想跟迎迎道别，可是我要怎么样表达她才会明白呀？迎迎很不解地看着我们，脸上有些许的失望。

  我指指我们，然后指指校门，再指指手上的表。她很不解，脸上却越来越显得焦急了。我不知怎么办了。还是同伴聪明，只见她拉着我做出走的样子，然后回来疑问似的看了迎迎一眼。迎迎好像懂我们的意思了。她的失望已经表现在脸上了，我的心也咯得疼了一下。只见迎迎点点头，然后同伴就匆匆拉着我走了。

  就在我们走到校门的时候，迎迎突然就跑了上来。我很奇怪。她拉起我的手，然后指着校门对面的小卖铺，很渴望的看着我。我笑了，可是我的确很急，再晚赶不上末班车了，而且小卖铺距学校还有一条街道，下班时间车来人往的。我只好抱歉地看着她，想跟她说我很赶，但，怎么说？

  还好我记得我包包里有笔和纸，于是急忙拿出在纸上写了“我下次买”。她看看，她看懂了，于是又点点头，笑着点点头，很信任地点点头。我没时间了，就回笑了一下匆匆走。我上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迎迎还在门口那里站着，眼里没有了失望，而是那撩人的渴望。我上车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次的“承诺”终究没有实现，心里又一次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这次寒假回家，我突然向我妈问起迎迎。“哦，那个可怜的女孩啊，不在了，前几天出车祸被车撞死了……”

  我脑子里瞬间空白了，心疼到窒息。眼前，火红的太阳，还有那充满渴望的小音符……迎迎，请原谅我……

 

  那个世界，我从未涉足，也无法涉足，即使我心里有多么多的愧疚也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悯怀那个小女孩。那个世界，充满期盼，充满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