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每晚睡前都要抱本书看看，因为怕她睡迟了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即使被我们给叫起来那一天的精气神也不好，影响学习，所以我每天都催促她早睡。她是个书迷，捧起本书来就难得放下，于是每晚临睡前的催睡行动就进行得比较困难。起初我会温和地说道：“看会儿就行了，早点睡！”这句永远是无效的，没有一天我这样说了她就放下书去睡的，通常她连声搭理都没有。然后我只得大声说：“快点睡觉！”她则头也不抬地应声：“嗯呐！”我火，不耐烦，声音更大：“挺尸！挺尸！”这个时候她知道再不作出反应，就要遭受暴力结果了——抢书，关灯，打屁股。她只好撅着嘴，翻着白眼，扔书，边脱衣服边埋怨：“我最讨厌别人在我看书的时候打扰我！哼！每天都说挺尸挺尸的，难听死了!”哈哈，这个词确实很难听。可是谁叫你这个小孩非得逼我说出这个词来才肯睡觉，让这个词已成了我每晚催睡行动的最后通碟？
说起“挺尸”这个词其实是骂人的，意想起来还有点可怖。但我以为它就是叫人睡觉的意思，因为小时候每当我们贪玩不肯睡觉，妈妈总会又气又恼地呵斥：“挺尸啊！明个又爬不起来！”我不知道这个叫人睡觉的词该在什么情况下去骂一个睡不睡觉与自己无关的人，总觉得这个词只适合用在亲人之间，所以一直对这个词有着温暖的记忆。女儿一开始知道挺尸是什么意思，特别是尸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总是恨恨地说我是个狠毒的妈妈。可是她又经不住书的诱惑，每晚都要我用这个词作最后通碟，渐渐地，她也不反感 了。有时，自己还自嘲说：”好呐，我挺尸去！“这个词在夜晚温暖的灯光下，在热和的被窝里，在一个母亲因关切而生恼的语气里就有了亲昵的温度！我们现在还将它升级为”挺你个小（老）尸去！“”快把个小（老）尸挺起来欧！“每晚都要拿它来打趣一番才肯睡。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词——小炮子仔、小炮卒、遭炮冲的、小绿蜡烛、小拿寒仔、楝树籽仔……这些无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不是好词，而且通常都是大人骂小孩子的，当然遭骂的都是调皮捣蛋的，犟头犟脑不听话的，犯了错惹了事端的，也有时大人在外边受了气憋了屈，劳碌奔波加上不顺心回来看见个混小子混丫头菜没拣米没洗水没烧猪没喂，心头的气屈怨火全爆发了，在还不至于要动手打的时候，这些骂词是大人的首选。其实尤其是母亲，因为母亲在外边累死累活地干活，在家里还要老老小小的伺候着，跟父亲抱怨唠叨会引发家庭暴动，就跟孩子骂骂解解气。边骂边数落，那个被骂的孩子往往缩首缩脚地做着因为贪玩而没有及时做的家务，不敢吭一声。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的母亲极少用这些词骂我们，用的最多的就是”挺尸“，所以我对它最觉得喜欢。小时候听邻居的妈妈骂她家的孩子”小炮子仔、小绿蜡烛……“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些词怎么个写法，只知道是这么个音，反正看那位妈妈在骂的时候咬着牙恨恨的样子就觉得这些词肯定很厉害很解气！
领悟这些词的意思时我已经二十几岁了，我的母亲那时已经离开我近十年了。记得那时在我租住的房子对面有一位大姐，三十岁未到老公就丢下她和两个三五岁的小子撒手走了，她辛辛苦苦地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我认识她时那两个儿子已经成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不好好学习就辍学在家，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找工作又难找，成天里到处晃荡，每天早上睡懒觉。那位大姐要是上白班还好点，早起她就上班去了，但凡上夜班回来见两小子还没起，总是一顿好骂，一骂能骂上半个把钟头，把她丧夫后经历的苦痛一并骂着诉说出来。我们起初会劝解一番，后来也就感叹几声不再过问。有老人会叹口气说：”就让她骂骂吧，也不容易！“
我每次听着她骂”小炮子仔、遭炮铳的”就在心里回味，想起小时候的同样被骂炮子仔的小伙伴，突然就悟出这都些什么词了。都是咒其要灭要亡的的意思，恨其不争怒其不争又不能再把他们揣到自己肚子里重新生养一回，就咒死算了！其实都是一个母亲无奈而又痛心的爱！
我们柔弱的母亲用决绝的骂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强悍，也是要骂出个有出息的孩子来。有良知的孩子都不会计较母亲这样的骂，理解母亲，反省自己，这些词会和母亲给的糖果一样甜，和母亲的脸庞一样慈祥，和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而当有一天你成了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经意地在心里或者在嘴里生出这些词的影子时，会发现它们都带着爱的温度！
一些词，有着母爱的温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