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可以拣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
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
每一细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只是说不出而已。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但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
省钱省事而且会招来翩翩的蝴蝶。
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一般的美丽。
—《想北平》
那不是深谷，那里什么也没有，你跳下去不会有任何声音和光影，只有虚空。
我当然知道，我会对故乡浮粪四溢的墟场失望，会对故乡拥挤不堪的车厢失望，会对故乡阴沉连日的雨季失望，但那种失望不同于对旅泊之地的失望，那种失望能滴血。
—《我心归去》
草，你要一年一年地长下去啊；
土墙，你站稳了，千万不能倒啊；
房子，你能撑到哪年就强撑到哪年，万一你塌了，可千万把破墙圈留下，把朝南的门洞和窗口留下，把墙角的烟道和锅头留下，把破瓦片留下，最好留下一小块泥皮，即使墙皮全脱落光，也在不经意的、风雨冲刷不到的那个墙角上，留下巴掌大的一小块吧，留下泥皮上的烟垢和灰，留下划痕、朽在墙中的木头和铁钉，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啊。
那是我曾经有过的生活吗？
我真的看见过大地深处的大风？更黑，更猛，朝着相反的方向，刮动万物的骨骸和根须。
我真的听见过一只大鸟在夜晚的叫声？
整个村子静静的，只有那只鸟在叫。
我真的沿着那条黑寂的村巷仓皇奔逃？
背后是紧追不舍的逃跑男人，他的那条好腿一下一下地捣着地。
我真的有过一棵自己的大榆树？
真的有一根拴牛的榆木桩？
它的横杈直端端指着我们家院门，找到它我便找到了回家的路。
还有，我真的沐浴过那样恒久明亮的月光？
它一夜一夜地已经照透墙、树木和道路，把银白的月辉渗透到事物的背面。
—《今生今世的证据》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大都知道围炉煮茗，或吃涮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
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躲在屋里的两三个月的生活，确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
—《江南的冬景》
湖是自然风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他是大地的眼睛，望着它的人可以测出自己天性的深浅。湖边的树木宛若睫毛一样，而四周森林蓊郁的群山和山崖是它的浓密突出的眉毛。
在那种日子里，慵懒是最诱惑人的事情，我就这样偷闲地度过了许多个上午。我宁愿把一天中最宝贵的光阴这样虚掷，我是富有的，虽然与金钱无关，因为我拥有阳光照耀的时辰以及夏令的日月，我挥霍着它们。
我的缪斯女神如果沉默了，她是情有可原的——森林已被砍伐，怎能希望鸟儿歌唱？
对它，就算只有一瞥，也可以洗净现代繁华大街上的污浊和引擎上的油腻了。
—《神的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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