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不前

作者: 沐光时辰 | 来源:发表于2024-10-16 18:25 被阅读0次

    郑重申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期望中的理想爱情的破灭要追根溯源的话,八岁时在大姑家的那个夜晚称得上罪魁祸首。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十三岁,在一个美梦中的猛然惊醒后才悄然发现的。

    谈及我的爱情之前,我在学校跟透明人没什么两样。我的成绩中等,既不受老师夸奖,又不能作为反面教材被人提及。我的相貌平庸,隐藏在学生中如同沙滩上的尘埃。我的性格懦弱,就算那些总爱欺负别人的恶霸同学也会无视我的存在,只因我的懦弱挑不起他们一点欺负我的兴致。

    唯有喻小婉的出现,让我多多少少有了想要现身的冲动。

    我总爱一个人站在孤寂的阳台角落,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发散的枝叶,遥望直面相对的高山。我多次想像自己是一只灵活的猿猴,沿着笔直的峭壁往上攀爬,直到云端处的山巅,俯瞰众生。大概是我常在那个角落发散自己想象力的痴傻模样引起了喻小婉的注意。有一天,趁着阳台无人,她假装路过,在我背后对我说:“你总在这儿看,是在看山吗?”纵然温柔动听,但她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的身体猛然颤抖。我转过头,目光撞上她圆溜溜的眼睛,她像触电一般缩回,缩回的还有她雪白的脖子。她扬起的两个辫子上挂着两只红色的蝴蝶结,在她疾行的脚步中翩翩起舞。从那以后,她低着头从我身边路过时,我仍能想象出她圆圆的眼睛,像两颗夜明珠照亮我黑暗的角落。

    在好几周后,终于没有被其他科目占用的体育课为我们带来了难得的一次快乐。体育老师带着我们班三十多个同学在操场玩丢手绢,每三十秒为一轮,每轮中被抓到的人就到圈中心表演一个十秒内完成的节目。听懂规则后,我十分庆幸我的透明人身份,在这种时候往往能给与我最好的帮助。正如我所预料的,在前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想到给我的身后丢下手绢,我甚至都闭上眼睛打盹。直到喻小婉拿到手绢后,她越过十多个同学,弯腰将手绢放到我身后。我既诧异又感动地侧着身子仰视她,与第一次一样,撞上她夜明珠一样光亮的眼睛。她露出太阳花般的笑容后,撒腿前跑。在她跑完一圈即将抓到我时,我才在哄笑声和唏嘘声中拿起手绢逃跑。我从未想到,喻小婉追逐的脚步声和欢笑声竟然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使我浑身瘫软无力。不到十秒,我就被迫闭上眼感受她抓住我衣领时轻柔的力道。

    当我站在人群中间,必须在十秒内完成一个节目时,我花了八秒想像自己跳入江中得以驱散我身上的滚烫的模样。在最后两秒的关头,我想起家中看门的阿黄,便朝众人“汪汪汪”几声,然后在哄笑声中再次透明。

    第三次目光对撞是若干个美梦后的一个夜晚,也就是那次梦里的目光对撞,让我开启了对全新世界的认知。梦中,无数个陌生人围坐在操场,我跑动几步来到喻小婉身后,将手绢抛到她两个辫子上,盖住两只红蝴蝶一样的发绳。她抓下手绢,朝我嬉笑着追逐。我倒退着等她追上。她抓住我的衣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停在我的鼻翼。她的目光十分灼热,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就像冬天里的棉被一样让人不舍。对视几秒后,从喻小婉的瞳孔中发出了一道闪电,击中我的身体,使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那是令人愉悦的颤抖。这种愉悦的颤抖将我从梦中拉醒,醒来后,我发现短裤湿了一片。为此,我感到极度的内疚并强烈斥责自己,十三岁不该是尿床的年纪。

    当我从舍友的嘴里得知,女孩变成女生下面会流红,而男孩变成男生下面会尿白时,我的内心生出一种难以平息的耻辱感。尤其是当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何为失身时,身体的变化让我对女生蒙上厚厚的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八岁时的那个夜晚。

    小时候,家里只有大大咧咧和满嘴脏话的父亲和爷爷,我从没体会过来自女性的爱抚,因此,我很喜欢去大姑家串门。或许是有两个女儿而没有儿子的原因,大姑对我格外亲近,我总能从她身上体会到母爱的味道。

    那个夜晚,我跟表姐同睡一床,隔壁就是大姑和大姑父。半夜时分,我被表姐无情的手抓醒。醒来时,我首先听到的是隔壁大姑的呻吟以及木床的吱呀声。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推着表姐对她说:“他们打架了,我们快去帮姑姑。”

    表姐那时候十五岁,对大姑和姑父之间的事了然于胸,她把我紧紧抱住,放到她腹上,告诉我:“他们没有打架,他们是很开心地喊叫……你别动。”表姐以命令式的口吻和强有力的手劲玩弄着我的小鸟,而我仍处于对小姑的担忧之中。表姐还强行将我的小手伸进她肚腹下面,让我恐惧于她是因为犯错而被拿掉小鸟。

    在我十三岁身体的变化出现时,我强烈地认为自己的清白被那个晚上的表姐无情地剥夺,我无法将干净的自己奉献给喜欢的喻小婉。以至于每当我在梦中梦到她,我就会被八岁那个夜晚的手从梦中拉醒。只有梦到其他女生模糊的脸时,我才不会从梦中醒来。可当我醒来发现裤子湿答答时,内心的恐惧感和罪恶感再次油然而生。因此,白天在人群中,我总是将脖子埋进我的衣领,避免被喻小婉看出我脸上的疲倦和苍白。

    但我没法阻止自己将目光投到她两个小辫子上。在我躲进黑暗角落的那几年里,喻小婉就是一道从裂缝中渗透进来的光。每当我处于不受家庭关注的悲伤中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她和女同学之间因打闹发出的欢声笑语足以支撑我每一个不开心的日子。

    我的勇敢也来源于喻小婉。

    那是个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清水河最不起眼的一座石桥旁等待天黑。唯有天黑回家,才能顺利地从熟睡的父亲那里获得片刻安宁,如果他没有睡着,就会用大人的权威数落我不上不下的成绩。

    这座石桥远离房屋密集的小镇,周边林木繁茂,路人稀少,是我长久的避风港。那天我坐在拱桥下的桥洞中,伸脚就能探到清澈的溪水。偶然间,我听到桥上传来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我立马想到了喻小婉。

    桥上是三个高年级男同学对两位女同学的调戏,我听出男同学语言中的粗暴和无理,也听出喻小婉的无奈和逐步演变的啜泣。我坐在桥下,拳头捏得如铁锤一样硬。当我听到喻小婉尖叫一般的哭声时,我的胸腔充满了热腾腾的血液。我钻出桥洞,跳上桥,冲向拉住喻小婉书包的高个子,闷声不响地举着拳头朝他鼻子就揍。那一刻,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高个子吃我拳头后倒在地上,我像发怒的公牛,四肢落地骑在高个子身上,左右两个拳头猛砸他的身体。这一举动把站在两旁的小弟吓得像柱子一般一动不动。

    在大脑空白之际,喻小婉拉住我的衣领喊我:“夏天宏,别打了,再打就出事了。”这时候我空白的大脑才飞入两只红绳系成的蝴蝶。当我反应过来时,喻小婉已经拉住我的手向小镇的街道奔去了。

    与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位女同学,我不记得她的姓名。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停在小镇另一个隐秘的角落时,那位女同学对我竖起大拇指,称赞我的见义勇为和孔武有力。喻小婉也睁大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惊讶。

    在后来的相处里,我能体会喻小婉对我的亲近。当我习惯性地躲在阳台角落观看对面山峰的变化时,她总会拉着一个女同学在我旁边站定,跟我一起看向远方。尽管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的笑容和脸上的红晕至今都难以让我忘怀。

    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快乐的,我内心的负罪感因此得到了淡化。可学校发生了一件影响极其恶劣的事件再次封闭了我的内心。在我们初三即将毕业时,学校里有七位成绩好的男同学和两位成绩好的女同学举行了一个学习活动,因为活动举行大获成功,几人约好去大饭店庆祝。九人初尝烈酒,喝得酩酊大醉。那七位男同学释放了内心压抑良久的邪恶力量,对两位女同学轮流实施了可怕的成人之事。第二天醒来后,两位女同学抱着彼此衣衫不整的身体前往派出所控诉了自身的遭遇。

    这一消息出来,学校对所有的男生进行了一次血的教训。为此,我对自己常年湿哒哒的短裤事件再一次生出无尽的罪恶感。每当我看到喻小婉灿烂的笑容和她辫子上两个飞扬的蝴蝶结时,这种负罪感变得更加深沉。

    在初中毕业前,班上的同学们纷纷拿上自己的同学录,向对方索要签名,而我一个人则躲在角落不知所措。喻小婉趁着下课将一页同学录夹到我课本中,并留下一张小纸条。她写道:“我们都会去县城的民族中学读书吧?我很希望在民族中学看到你哦。”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约定,好在以我的成绩,只能去民族中学就读高中。高中时,我们是在一次课间操偶然相遇的。那时候,她的小麻花辫子已经舒展开,变成了齐肩空气留海。而且,她的嘴唇涂上一层薄薄的樱桃红。看到她那一刻,我的世界又亮起来了。她挥手向我打招呼,太阳花的脸如今变成瘦小的瓜子。我被她稚嫩褪去后的容颜击中,身体竟然陷入不可控制的颤抖。那一刻,我的天空瞬间暗下来,像是大雨将至,乌云盖布。我强行露出笑容,低下头掩饰我的罪恶。

    在高中时,我要感谢我的舍友阿蛟。他是那么不拘一格,又那么善于言谈。在一次宿舍畅谈中,他对我们另外三人大谈特谈他初一时“尿白”的经历。在他演讲般气势的带动下,另外两位舍友也讲述了初中时的遭遇,还说出当时他们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当我听到原来不止是我有这样的烦恼后,我全身因为罪恶感积累的疲惫和厚重一瞬间得到了释放。阿蛟带领他们谈论完自己喜欢的女孩后,爬到我的床上,非要从我嘴里撬出我的秘密。为了挽留我从未得到过的朋友,我告诉他们,我曾经暗恋一个女孩,但我害怕看到她,总是躲着她。阿蛟说我这是爱情恐惧症,一定经受过重大的心理创伤。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很感谢他。因为是他让我确认了自己为什么对八岁那晚表姐的那双手感到如此地畏惧。

    从那以后,我开始尝试改变自己,尝试将自己融入人群。在默默关注喻小婉若干个月份后,在阿蛟的鼓舞下,我终于鼓起勇气约喻小婉去西山公园散步。喻小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西山开遍了紫色的桔梗花,五个花瓣张开像唱歌的海星。我们在花丛中背抄着手无言地慢行。我注意到她时刻抿着嘴,纵然短发遮住她的脸庞,但她脸上的红晕却反倒映红了黑发,显得她格外地可爱了。

    是喻小婉先开口对我说话的,她声音甜美细腻,如同夜莺的歌声:“你很勇敢。”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称赞羞得满脸发烫,我约她出来确实用尽了我所有的胆量。我在大脑里搜索回复的词语时,她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吗?初中时,你一句话不说就将那个臭流氓揍得鼻青脸肿。”说完,她笑出声,像是等待我回复,又像是等风来。我摸头傻笑时,她又说:“那时候,你可帅了。”

    我行走在桔梗花丛中,享受花香带来的快乐,并下意识地将其作为喻小婉专属的味道。后来我迷恋上桔梗花,大概就是因为她在花丛中脸红的样子深刻地印进我的脑海。

    她后来在信纸对我写道,你很帅气,而且你身上的那股忧郁气质,让我很有想要抱住你的冲动。这张信纸是在高中毕业前,她塞给我的。我从中不只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烈阳。所以我私下里报上了她就读的大学所在地,只为了继续剥夺她给与我的光亮。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像年少时一样止步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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