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贵，哥哥叫王富，年年夏天我们都会泡在家门口那条大河里，但08年哥哥被洪水冲没了，我成了家里独苗，从此再也没去过那条河，母亲说穷苦人经不起富贵名，所以那年以后，我就改名叫王二狗。
河对面住着我心爱的姑娘，她叫李兰，我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她一直是坐在前排的学霸，我一直是坐在后排的学渣。不过我连一条河的距离都能游过去还怕几排座位么？那些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就连我父母都提前把她当儿媳妇看待了。但，这一切在高三毕业之后就停止了。
2
那年秋天，李兰去省城读大学了，走之前，她说希望我有个好的未来，我琢磨了很久也没琢磨不出好的未来是什么样，不过，我在心里，我的未来里肯定不能没有李兰，我便鬼使神差的决定去省城找工作。
一大早我就去劳务市场转悠，也不知道能找个什么差事。
“王二狗，二狗，你在省城干啥？”
二狗，这名字虽然亲切，但在省城这种地方听到还是有点怪怪的。闻声望去，呦，这不是我们村的张麻子吗？个子还是只有一米六，脸上麻子还是那么多，但这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真精神，给城里人一个样，听说在外面包工挣大钱了，没想到还能在这碰上了。
“张总啊，好多年没见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一直在省城啊，倒是你，不好好读书，跑这来干啥？”
“张总，你初中没读完现在是咱们村最有钱的人，读书有啥用？我成绩不好，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
张麻子乐开了花，拍着我肩膀说：“兄弟，你放心，有你老哥我在，保证你将来能吃香的喝辣的。”
听到张麻子主动要给我当哥，内心特别温暖，自从08年哥哥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照顾我了，今天真是遇上贵人了，张麻子一个电话就帮我解决了工作问题。
人生第一份工作让我无比兴奋，晚上九点，我就到早早到达上班地点。可这里只有稀拉拉几颗路灯，周围一片乌漆麻黑，不像是要上班的样子啊，正打算靠墙歇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声传来。
“喂，你干啥？没地住上桥洞去，可别在这儿呆着。”灯那边一位保安向我吼到。
“不是，我，我是来上班的”
“排队的吧?上那边去。”随着保安手指的方向，看见有三三两两十多个人围着小圈在商量着什么。
我蹑脚蹑手地走过去，心想这次不要再被人吼了，没想到这群人倒挺热情。九点半，带头的王大哥给我们进行了岗位培训。
“大家的工作很轻松，每天晚上10点准时到这里来排队，一直排到第二天早上6点，那时候会有人来换班，一天一百块，五天工作结束了给大家统一结工资。”
我们按照顺序依次放好小板凳，我排在第9号，在这睡一晚就把钱挣了，想想确实轻松。
没过多久，同事们就热络起来，有聊天的，有打牌的，我也没了睡意，就蹲在旁边看他们斗地主，几个小时时间，马大叔输了五百多，他说身上带的钱输了个精光，不能再打了，另一位赢得正酣的大姐说要借本钱给马叔继续打，但见马叔去意已决就没在再坚持。
我也随马叔走出人堆，点了根烟。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母亲一个人在家习惯不，等我有了钱，一定在省城买座大房子，把母亲和李兰都接过来一起住。
“出来还挂念着家里人，你这孩子还挺孝顺，会打牌不？”马叔问我。
“会打一点。”
“叔劝你一句，千万别打牌，你看我，本来想挣点钱，结果钱没挣到就先输出去了，打牌这个东西啊，有瘾，看人家赢钱心理就痒，自己一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叔，你说的是，我不输钱。以前也就过年和亲戚们打着玩，我妈见我打牌就骂我败家子，也没真敢玩过钱。”
“听你妈的话是对的，上一辈比你吃的盐还多呢。”
马叔是在省城第二个让我感觉温暖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给我分享打牌输钱的道理，最主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半给我该，后半夜，我们两人一起打盹，是那条被子让我们扛过了寒冷。
“喂，醒醒，天亮了”迷糊中被人踢了几脚，睁眼一看，天大亮了，换班的同事来了。
打哈欠下班的功夫，才看清自己上班的位置原来是金碧辉煌的售楼处，“星洛湾，给你一个有面子的家。”离开售楼处，发现周围是一大片空地，我也搞不明白还有四天就要卖的新房子到底在哪里，反正这面子对我来说要不要也没关系，补个回笼觉才是我的正事。
第二天晚上十点再到这，呀，排队队伍增加了一大半。
第三天网上十点到这，咱们的队伍不少说也一百多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五天，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兴奋，因为即将领工资了。
领了第一笔工资，钱还是热乎的，我就赶紧跑去见我心爱的姑娘了，想和她一起吃顿热乎饭。
李兰变白净、漂亮了。这次，她又一说到了未来，她说我原先的工作是黄牛，收入不稳定，需要有一技之长才能有未来。
3
那年秋天，我决定找个正经工作，重新规划我的未来。
五个月以后，我得到了第二份工作的面试机会。那天，我特意穿着李兰送我的崭新白衬衣，走起路来感觉特别洋气，不过一到面试公司，洋气劲儿就烟消云散了。
“王二狗，你没有读大学，也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你认为你能胜任这份设计工作的原因是什么？”面试官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我头皮发麻。
是啊，我没大学文凭也没相关工作经验，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本事能在这么洋气的写字楼里上班。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要赶快逃离这个被人看笑话的事发现场，但我不能跑，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需要在省城买套房子，将母亲和李兰都接过来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回答面试官的问题，于是将前几个月在培训班学习的经历以及以前的故事全部讲了一遍，说完感觉脸发烫，耳朵里也嗡嗡的。
“你通过面试了，下周一就可以来报道。”什么，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怎么会让我捡到这个馅儿饼。
“我通过了？”
“你经验确实不足，但有顽强的意志力，可以先作为实习生试用三个月，这期间薪水是每月2000元，三个月转正后有提成。”说这句话的面试官是我在省城里遇到的第三个让我感觉温暖的人。
从那以后，我变成了出入高档写字楼的白领，成为了母亲的骄傲，我在村子里得到了张麻子一样的夸奖。
最最关键的，李兰没有再给我谈未来，我知道，现在的我让她看见未来了。
只是，他们看不见我内心的疲惫。太多的加班让我有些厌烦，但我不敢告诉李兰，不敢告诉母亲，不想让他们失望。
我以打鸡血状态奋战了半年，薪水增加了，也有了相知的朋友，这位朋友是我同事Gary。Gary并不是外国人，和我一样，本土加班狗。
我和Gary同一天入职，新同事自我介绍时我有几分尴尬，他的名字太洋气，我的名字太土包，从大家的表情也能看出对我的蔑视，我也想改个洋气的名字，不过一想到哥哥的遭遇就打消了念头。
“盖瑞，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生涩地和他寒暄，他点了下头便没再说话。他看上去有些高傲，不过人家在国外学了四年，我在培训班学了四个月，居然同一天在同一家单位入职，要是我换做是他，我也会对那个土包王二狗不爽。
我的工作内容倒不是很难，主要是给剧照简单调色，然后在剧照上加上“距上映还有5天”之类的倒计时标语，或者将几张剧照组合在一张图上，在加上文案给的其他文字。我们公司的客户主要是影视行业，有时候在朋友圈看到别人转发的电影上映倒计时图片，那图恰好是我制作的，内心的成就感简直无以言表。
主管的情绪阴晴不定，有时高兴得像艳阳天，有时又会变成雷阵雨。上班第一个月，我感觉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另她不满意被破口大骂，加班是家常便饭。我知道自己底子差，笨鸟就该先飞，所以我自己也喜欢加班，晚上饿了就冲杯方便面，做完手头上的活就在折叠床上睡几个钟头，还能节约上下班来回路上的时间。
“还有泡面么？能否借我一杯？”抬头一看，高大英俊的Gary正站在我面前。
“有、有，你要什么口味？”我机械答道。
“你现在吃的什么口味？我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的。”
“红烧牛头面”我边说边那一桶泡面交给Gary。
“回头还你啊，先谢谢了。”
“不用还啦，一盒泡面而已。”
“要不去休息室吃吧。”Gary说完便向休息室走去。
他是在邀请我一起吃吗？入职一个多月，我们说的话不超过10句，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去休息室就埋头吃面不说话多尴尬，哎，先别管那么多，既然人家邀请了，也别不给面子。
琢磨了一会儿，我端着泡面也进了休息室。刚进去，就听到门铃响声，这大晚上的，还有谁来呢？纳闷之际，Gary走向了前台，几分钟后提了一袋外卖进来。
“一起吃吧，这是小龙虾。”
“不了，我吃饱了。”我搪塞道。
“客气啥，我不还要吃你的泡面么？公司新来的就我们两，不用这么生疏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部门最近挺忙啊，天天加班。”
“可不？没想到国内工作这么忙。我已经连续加班二十多天了。”
“都不容易。”
“看你也在天天加班，你们部门在做什么新项目？”
“我哪有能力做新项目，也就是做做简单的基础物料。”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他问道。
“不用风吹日晒，咋不喜欢呢？不过也就那些个图，主管要求改来改去有时候觉得有些烦。”
“你可不要这么想，我们设计是艺术而不是技术，不要以为会用简单的设计软件就是合格的设计师了，我们要通过自己的想法创意呈现出要表达的东西，给人带来美的享受。比如，你设计一款电影概念海报，通过简单的元素传达了这部电影的气质，观众可以从中得知电影的主题、题材、风格等主要卖点，从而产生观看欲望，这是电影给观众带来的第一印象，这样的电影宣传物料在项目的宣发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Gray的这番话让我受益匪浅，在那以前，我只知道他们部门是公司的重中之重，只知道他们部门做的海报可能会出现在公交站台、地铁等户外广告位置。但一直觉得，那些与我很遥远，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向他们看齐。
从那之后，Gary成为了我在省城的第二好个朋友，在他的帮助下，我也会在倒计时海报中融入自己的创意，半年后开始负责新媒体设计，收入增加了，也更忙了。但这一切停止在了那年冬天。
12月12日是我母亲的生日，我刚赶往车站手机就响个不停，请假了还不叫人清净，我担心叫我回去加班，干脆关了手机直接跳上了回家的汽车。
再一开机，手机要炸掉了，几十个未接电话，微信群有几千条聊天记录。点开一看，一个噩耗传来，Gary昨天猝死在公司洗手间！
怎么可能？他一直都好好的，没见他生病，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第二天一早，我便敢回了省城，公司已经乱成一团，大家纷纷议论Gary是长期加班得不到休息才死的，公司已经被Gary父母告上了法庭。
两周后，公司散伙了，我还在失去Gary的悲痛中没走出来，不得不接受又一个悲痛，我没工作了。
感觉自己要垮掉那期间，还好有李兰的鼓励和陪伴。
3、
那年冬天，我需要再次规划我的未来。
李兰建议我重新找份设计师工作，但，这一次，我没有听她的。
我来省城的目的很简单，尽快存够钱，买套房子，接上母亲和李兰一起住。我算了下，以我做设计的工资，存十年也不够一套房子首付，算了，我不适合有理想，我只想快速挣钱，所以，我打算放弃向Gray学习，而是继续向张麻子学习。
“兄弟，你有这觉悟就不怕挣不到钱。”张麻子也非常认同我的观点。
他说：“你看那些出入高档写字楼的小白领，看起来衣着光鲜，口袋里有几个钱啊？咱中国人还是有钱才安全，不然你看，咋那么多人想给土豪做朋友呢?”
真感谢有张麻子这位贵人相助，在张麻子的指引下，我决定先回家乡去发展房地产事业，等挣着钱了，再返回省城卖房。兜里有张麻子借我的20万银行卡，又一次感觉自己洋气了许多。
回乡一调查，这几年，很多山上的村民在往河坝处搬迁，河坝边上的村民也靠卖新房子赚了一大笔，这次，说什么也不要错过这股东风。我干劲十足，一个月时间，就把老房子拆了，打算在老屋基重新修三层一百多平的小洋房，自己住一层，另外两层卖出去，一年后，不仅能还了张麻子的本钱和利息，自己也能赚上二三十万，这比去省城找工作来钱快多了。
那期间，我天天被老母亲骂败家子，不过我懒得给她讲道理，老年人嘛，思想守旧，一时半会也说不通。正式动工那天，母亲买来了鞭炮，说是有这噼噼啪啪的响声才吉利，后来母亲提出负责工人的伙食，我只管工程材料和施工进度。几个月后，一座崭新的三层新房子落成了。母亲压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别墅，整日笑得合不拢嘴，我又成了她口中的骄傲。
母亲踏实了，我却开始慌张了。从开工到完工，几个月时间也没一处买家来咨询，这房子要是卖不出去咋办？
我不敢再找张麻子商量了，毕竟还欠人家钱，这要是说还不上，还不得被拔掉一层皮。我想去看看李兰。
在去省城的路上，看到县城也有人在新楼盘排队，哟，这一套流行到咋们县城来了。
“你是不是傻啊？”这是李兰见我的第一句话。
经过她几个小时的上课，我后悔死当初没给她商量了，李兰分析得特别有道理。我借的东风过时了，上山的村民已经陆续搬得差不多了，我这个时候才修，还有谁来买呢。况且，县城已经流行修商品住房了，我那个没房产证的房子就更没竞争力了。
人倒霉时往往是怕什么偏要来什么，第二天母亲就来电话催回家，说是张麻子上门催债了。
“哟，二狗回来了，欠哥的钱也该还了吧。”还没到家门口，张麻子便在马路边迎我，身后跟着两个带墨镜的彪形大汉。
“快快，你们兄弟两回屋边吃饭边说。”母亲做好饭跑出来道，
“哥，您别着急，房子卖了一定还您钱。”我赶紧解释道。
“我当初借你钱，可是要帮你一把，你可别想赖我啊。”张麻子依依不饶。
“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赶赖哥的钱啊，现在真没卖不出去，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你要现在真还不上来，那这房子我可先收走了啊”说完这句话，那两个彪形大汉就开始从屋里搬东西。
“别，别拿东西啊……”母亲拖着哭腔想要拦也拦不住。
好话说尽，张麻子最后同意留一层给我和母亲居住，另外两层归他。我百忙活了大半年，张麻子来一趟就什么都没了。
没过多久，我家住进了一大批陌生人，听说张麻子把二三楼都租给了地质队。
张麻子就是张麻子，总能轻轻松松找着钱，王二狗就是王二狗，想踏踏实实挣点钱买套房却总是那么难。
4
今天，我又来到了省城，和第一次来省城一样，想找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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