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所有的酒，却只是空了杯。” ——《敬众生》改编

“敬完所有的酒，却只是空了杯。” ——《敬众生》改编自毛不易歌曲《消愁》

一个年轻人在深夜十一点零三分走进了这家酒吧。

他今天被人事部经理告知，自己失业了。几天前他透过出租屋里的窗户，看到了自己的女友同另一个男人在楼梯口吻别。

年轻人拖着满身的疲惫，揣着满心的失意，走进了这家酒吧。

舞厅里摇晃着灯红酒绿的人群，每张狂欢陶醉的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吧台处几对几对的杯子碰到一起，红的紫的金黄的冲着气泡的液体随酒杯的碰撞而晃动起来，继而滑进了每一张吐着假话或真言的嘴里。

年轻人此刻也想在舞池里的摇晃中放空，在酒精的麻痹下放空，可他太累了。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他向柜台小姐要了瓶白兰地和一只高脚杯，在偏角落的一处高台落了座。

他环视着整个充满节奏感的夜场，这个妩媚多姿的地方多么像他曾经在大山的另一头无数次眺望无尽向往过的那个高楼聚集之地。他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向往，拼了命地追逐，终于也成为在那些高楼中拥有一张办公桌的一员。他每天早上被六点半的闹铃叫醒，到晚上八九点才亲自关了整个办公楼层的灯，在楼下的宜家点了份便当，就着月光凑合了晚餐，他享受着如泉水涌出般源源不断的城市新鲜。终于有一天，他揣着一张工资卡鼓足了勇气走进一家热售楼盘的售楼中心，可他的热腾的血液很快被板面上的价目浇灭，那些数字太长了，长到他的心窝，长的他望不到边际。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轰轰作响。他失落地离开了这个令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他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

去年新年即将来临之际，等他坚持完年前加班最后一刻，满心欢喜地赶到火车站售票窗口，工作人员充满歉意地对他说：“火车票已经售完了。”他火热的内心又一次被冰封。他回到人流似海的地铁站，却一时忘了自己要去往何方。他回到那个华丽却空荡的办公楼层，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他依然冷得发颤。

又一整杯下肚。

就在这个异常寒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和起伏的冬季，他遇到了同样孑然独身的女孩。他们在一起了，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人的体温、比异性的温热更重要了，在这样寒冷入骨的新年。他们在年轻人的出租屋里度过了简单而凑合的除夕，和所有恩爱的小情侣一样，女孩在烟火的光热里绽出笑颜，年轻人则为她抓拍住了那个美丽的瞬间。年轻人的错误不在于选择，而在于因过度缺乏关爱、因这过度令人绝望的冬季氛围，他将偶然判断成了一生。

已经是第三杯了。远处绚烂的舞池在他眼中发散出轻微的重影。

仿佛一颗丢失的零件被找回，整台机器重又恢复运转，新年落幕后，年轻人又恢复了通过地铁连结起来办公楼和出租屋的两点一线。有时候，他的女友没钱了便会来看他，寂寞了便会约他出去玩，但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在同一间出租屋内各自忙得焦头烂额。年轻人觉得爱情是需要空间的，但这个空间俨然是一个摆设，甚至有些愚蠢。

有一天年轻人的上司递给他三张名片，一张是公司的一位老客户，一张是他的上司，还有一张上面印着一个什么项目，上司告诉他是公司的一个新项目，他的任务就是同一名女同事和一名男同事去会见这位客户，劝他和公司所谓的新项目合作，拿到签完合同后的第一笔合约金。年轻人照做了，饭局上的所有人冲他随和友好的笑着，那些在陌生人面前看起来如此自然醇厚的笑颜，该是从多少表面风平浪静背地暗流汹涌的商场上练就而成。年轻人笨拙地为他们斟上酒，同他们碰着杯。他看到他的两位同事正龙争虎斗地酝酿着每一场奉承，一边巧舌如簧一边毫不吝惜地抢着陪酒，他感到自己的双眼和耳朵都难以适应这里的氛围，第二天当他将一夜厮杀的成果交给他的上司时，他看到上司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种叫做利益的东西迷幻着他的眼睛，麻痹了他的意识，年轻人默默退出了他的办公室。他直接跳过了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发问，他告诉自己，习惯了就好了。

他甩甩头，毫不艰难的一口闷了面前的满满一杯。

高中的同学群发出一条同学聚会的公告，地点就在年轻人所在的这座城市。年轻人带着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女友如期出席，他看着模样大变的高中同学，内心顿生出一股来自故乡的浓浓慰藉。但与此并生的，是同窗在几年间迅速消失的天真和迅速成长起来的虚荣与市侩带给他同样浓厚的失落。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与这场聚会格格不入，因为他是所有到场同学中混得最差的，因为他觉得他们所有充满关切的话语和目光都不纯粹。反倒是他的女友，对众人表现出与故友久别重逢时的亲热和欢脱。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散场的时候他看着一辆辆小轿车在他眼前远去，那天的夜晚没有一颗星星。

他的目光基本已经定在了前面那张高椅的椅根处，但他没有忘记将再次斟满的白兰地又一次给自己灌下。

年轻人依然每天挣扎在地铁站上下班的人流高峰里，只是他最开始的满腔热血已经满满冷却，在人海中更多的是随波逐流。在飞速运行的地铁车厢里，年轻人看着满车的乘客，看着匆匆上来和匆匆下去的一波又一波人，开始了他的思考。所有的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在奔忙，他们都心甘情愿地在自己地轨道上重复，有的像他，有的又和他不一样。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讨好他们的上司吗？是为了在这城市里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住所吗？是为了多年后在同学聚会上成为关切别人的那一类人吗？…有意义吗？是不是因为他们处事太精明了，所以显得高深莫测？年轻人想不明白，他突然觉得很失望，眼前这些低头埋在屏幕里的、戴着各种面具的、默默赶路的、有些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奋斗的城里人，竟然是他曾经远远眺望、终日向往着成为的那类人。

酒瓶里的酒不多了，但这并没有使他利落灌酒的右手出现丝毫犹豫。一股灼烧感再次滑进他的胃里。

他很想念他的家乡和亲人。在这异乡的两年里，从家乡寄来的信从未中断。他很怀念那些吃白面馒头和咸榨菜的日子，怀念村里每一张喜忧分明、爱恶纯粹的淳朴面庞，更加，更加怀念捧着课本在家门前那颗大榕树杈上一边努力学习，一边眺望大山另一边的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大山的另一边对年轻人来说如金色艳阳般灿烂，那份灿烂一直激励着他，直到他走出大山。他现在非常想念家乡的泥土味，并且对乡亲们鄙陋浅薄的理想肃然起敬，因它们从不让人觉得野心勃勃。

后来他就看到了女友在楼下和别的男人吻别。他提出分手，然后独自面对出租屋内简陋而阴郁的空荡。他的激情即将殆尽。因为业绩不好，又恰逢人事部经理被人用一沓厚厚的钞票砸昏了头，年轻人就这么被替换掉了，没有丝毫预兆。

年轻人终于明白，这个张牙舞爪的偌大城市原是一个不断发酵的沼泽，淤积着一个他无论怎样咀嚼都没法消化的世界。

他倒尽最后半杯酒，一饮而尽。

空酒瓶和空酒杯歪倒在桌面上，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穿过舞池，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酒吧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虚晃之地。

“敬完所有的酒，却只是空了杯。” ——《敬众生》改编自毛不易歌曲《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