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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你短裙加身

谁为你短裙加身

作者: 姜茴 | 来源:发表于2019-02-04 19:44 被阅读15次

    一、我们

            好像都过去了那么久了,门前的那棵老树叶子掉了又掉,重复着一年四季,去年的无名鸟又筑了新巢。而经年后的你我似乎还是那两个只单纯做着美梦的孩子,飞鸟能变成从未触碰过的飞机,树叶能成钱和船……

            你的梦已经醒了,只不过织梦师从未对你温柔以待,草草地把结局了事,把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退还,走得潇洒、决绝。而我就像吃了安眠药般,还在梦境里追逐,拼了命的努力想把它变成现实,却在沉睡里走得越远,永远都醒不过来,或是不愿睁开眼睛。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哦!很久远了,或许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年龄差三岁。

            “三岁”是什么样的概念——婴儿和卵细胞的差别,小学和初中的差别,成年和未成年的差别,结婚生子和单身狗的差别,死去和活着的差别(如果按照一百岁来计算的话)。总之,在岁月的长河里,我的生命中有一个你乘风破浪。


    二、儿事

           农村的孩子不用像城里那般拘束,一出门就是广袤的天地,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不去破坏人地里的作物,但求个自由自在也无人会多管。她是我们这里的孩子王,每天,就数她家最热闹,大人们都打趣道都可以开个幼儿园,全村的孩子似乎都积聚在这儿,乐此不疲的做着一些幼稚不堪的小孩子的把戏,毕竟是孩子,也没个度,吵吵嚷嚷的没完没了,和孩子没法搭话的大人们自然是心烦意乱,又限于没法和小孩子计较,当我们都走后,暗地里她免不了受长辈的一顿责罚。

             她取名叫阿离,我叫阿敏,她比我大三岁。

             打小我就喜欢跟在她的后面,就是一只小跟屁虫。阿离也并不排斥我,我们是玩伴。

            农村里的玩具不是三月里草坪上的风筝或是庆生时想要的精致玩意儿,无非就是田里的泥巴,是最金贵却又最廉价的东西吧,农家人最不缺的就是它了。在稻谷都收割完之后,整个田园就是家畜和孩子们的天堂,土鸡和鸭鹅会被主人刻意放出来捡田里遗留下来的谷子。阿离和我总会把泥巴做成一个街上看到的蛋糕的形状,再去采些野花来装扮它一番,这已是最简单的做法,也可以揉捏成不同的形状,用随处可见的一切能使蛋糕更加美观的辅助品来装饰它,即使它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味,甚至湿泥巴糊了满脸,指甲看不出粉红。也要让它看起来近乎完美,完成后,再用雀跃的心情欣赏它,又虚荣心作祟,非要来比比谁的最为好看,只是求个结果,也没有什么结果,毕竟自己的永远特立独行。过后,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则会互相肆意地破  坏它们,亲手把一下午的心血毁于一旦。接下来,把脏兮兮的爪子洗干净,避免让爸妈看出破绽,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可衣服上沾着的泥巴还是会毫不给面子地暴露出来。

         还有煮饭做菜,既然家里的锅碗瓢盆没那个胆子去折腾,孩子们自会有自己的一套,拿个屋顶上掉下来破瓦片当做碗,两块砖架起来就是一个炉灶,胆子大的还会拿家里的打火机点个火。其他的就是食材了,这个倒是很容易,什么野花野草的都可以,但如果要让它高大上、看起来像样一点,就必须费脑子再下一番功夫,得去摘一些野生的西红柿,或是去家里偷偷的拿一些青菜萝卜出来,说是小孩子的把戏,却搞得比满汉全席还要隆重,几个人做厨子把菜切了,在盘子上摆了个花样,再按照平常炒菜的一般工序,放在炉灶上意思性地烤上一烤,推算好时间端出来,再用沙子喻饭,以水代酒,临时组合的一家人便和和乐乐的吃团圆饭了。完事后,所谓的“厨房”又是一片狼藉,也来不及收拾干净,下次可不是这地儿。酒足饭饱之后,却感觉腹中空空如也,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嚷嚷着饥肠辘辘。

            最爱的还是春天的野笋与排在它后面的蘑菇,一到一年中的三月天,春笋便漫山遍野地冒出来,这个时节,我们这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捣蛋鬼,倒成了最勤劳的人。那些一年四季大多数都寂静无声的深山老林,仿佛也都热闹了起来。无论是天晴还是不瘟不火地下点小雨呵,笋都无穷无尽地生长着,阿离与我的孩子心也像是着了魔,在山里灵活地穿梭,所到之处,(看得顺眼)质地优良的笋都会被尽数拔光,再等到心满意足之时,虽然获战利品颇丰,但全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都有狼狈之色——凌乱的发上缠着些小枯枝,还有黏人的树叶,早上刚换的衣服也会有恼人的泥巴,尤其是雨天,整个人湿漉漉的,在山间的小路上面,不免还会踩到湿滑的青苔,“啪嗒”一下摔得眼冒金星,笋也散了一地,这是常有的事,因此,比起食笋而言,家里的大人更希望我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这样他们更为省心,毕竟,只是图个味觉上的新鲜而已。可对我们来说,重点并不在吃笋,在于拔笋的乐趣,每每看到它们的时候,心里有不言而喻的欢喜,便手痒难耐,非要摧残了它们不可,想来这就是孩子的贪心,在童真的世界里打开的一个人心的黑洞。在说起采蘑菇这事,过程与拔笋相比是大同小异,总是怎样都不嫌多,前些年,蘑菇长得多,数量是以筐来计数,靠吃山的人还赚了千来块的“意外之财”,近几年,盛产蘑菇的山萧条了许多,里面的树全换做了钞票,至少以前采蘑菇的那座山上,都不见踪影,不过,也不爱吃了。

           儿时少不了的就是螃蟹、鱼、蚌这些玩意儿了,六月伏天之时,风风火火地拉上几个人,再拿上桶子、塑料袋子,跑到熟悉的那条小溪,一到那里就翻石搅水,不亦乐乎,如果发现目标,徒手便抓,有时也会被夹到,一阵痛意袭来,委屈地眼泪狂飙,乎天喊地。那接下来,螃蟹的皮肉之苦是绝对少不了的,对它来说是一场酷刑,别期待歌颂心无杂物的我们会有多少同情心,到这时候,顶多算一个顽劣的屠夫罢了。

            拾柴禾亦是必不可少的,是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语,孩子更是如此,为了一句“我家阿敏真勤劳”就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一股脑跑进山里,力气又小,只能看着阿离的柴禾眼馋,阿离总会把我的柴禾捆好,小小的有好几捆,经常是手上提几捆,脖子上还得挂上几捆。

            和阿离的童年里,是欢声笑语掺杂着眼泪充斥着的,她背过我,在一个看什么都很模糊的夜里。阿敏是极怕黑的,因此阿离背她,不过一起摔在了地上,摔倒的地方刚好有一坨牛粪,她的两膝脏了,我很干净,两个人都笑了,笑声像银铃儿一样。


    三、变故

            有些时候,我们低估了上天的妒心,也高估了自己的幸福,也幸好这一天,她仍是只属于我们的孩子王,我们还是喽啰兵。

             她家的门前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再没有孩子的立足之地。看热闹的,疑惑不解的,知情不语紧皱着眉头的,悉心解惑的,唉声惋惜的,沉默无声的……阿离身体僵硬着颤抖着心走进了家里,她母亲抹着泪跟她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有些懵懵的,整个人很安静,心像是很沉很沉,胸腔快要承受不住,孩子大多好奇心强,逼问发生了什么,阿离始终低着头,眼里满是慌乱,平静地说:“我爸砍人了。”说完,一个人呆呆地站着,望着前方的眼睛空洞无神,像雕在枯木上两个黑漆漆的深邃窟窿,我突然有些害怕,不敢靠她太近,原本听得似懂非懂的话也不再追问,一群人见情况不对,都讪讪地散了。

               直到回到家里,我和母亲提起此事,她说阿离她爸无故拿菜刀砍人,应该是脑子得了什么神经性的疾病,又或是中邪,最后归咎于时运不济。只是那个被砍的人也真是倒霉,怎么别的这么多人都没有遭到这样的祸事,就让他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呢?想起当时惊险情景就觉得后怕,她爸拿起刀就冲出来,直接就恶狠狠地削向了坐在椅子上的人,那块皮切下来的时候是雪白的,这得有多疼!原因呢?没有什么原因。母亲说得很隐晦,只道让我小孩子家家的别胡乱想,又吓唬我说阿离家有吃人的怪物,还不放心,又嘱咐我,这段时间就少到那里去了。我想,就算她不说我也不去了,谁会拿自己的小命来开开不起的玩笑呢?

            后来,听说她家打了官司,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阿离的爸爸以故意伤害罪判了几年有期徒刑,还赔了不少钱。这段时间里,哪怕是在学校,我并没有看见阿离,也没有看见她的父亲。只是受害人、原告方出院后,整日黑着脸顶着一个硕大的白色纱布,他回来之后,阿离的母亲我也没有见过。阿离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她家冷清了不少,她在家门前撒了些凤仙花的种子。


    四、此后

            人是健忘且喜欢追求欢笑和新奇的,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件事也就淡得差不多了,也算就这么揭过去了;也没有谁会真正地忘记,适当的时机自然就会想起来;也没有人会死抓住不放,农忙的时候,该干嘛就干嘛,这个自然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她的身份被自动涂上了一层色彩——牢犯的女儿,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

            我们还是喜欢和阿离一块儿嬉笑玩乐,不过,她的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一般,还担上了许多的家务,在我们的眼里可是经常逃脱的粗重活计,我也会帮着做一些,不像母亲喊我做家务时的不”忿、诸多埋怨,有时还要像受了大委屈般哭哭啼啼,提水、帮着洗衣服,万事都会井井有条,忙得不亦乐乎。她还会在自家后院种点菜,菜长得好,冬瓜好大一个,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在自家地里种一些,结果,我的收成以惨淡收场,长期以往,我觉得那儿可真是块福地。

            阿离在初三的时候,有了第一个男朋友,我没有见过他的真人。在阿离的照片里,可以看出,是一个高个儿的男孩子,留着当下时兴的小碎发;知道在星期五的时候会用摩托车送阿离回家。我在心里就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行为,因为母亲眼中的男朋友穷凶如恶虎,谈恋爱在学校被嗤之以鼻,如被抓到是一件影响很不好的事情,也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阿离会摊上这样的糊涂事儿。

            不出所料,一向成绩平平的阿离在初中毕业会考中落榜,她没有像我想的一样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子里哭上十天半个月,暑假来不及告别就上广州打暑假工。

            高中读的是职中,她并没有选择她擅长的美术或是与它挂钩的专业,而是农业种植,记得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以后我给你种西瓜吃”。她也会来我们学校,给我买点零食。每次在家里呆上一天半天就走,我始终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守着这座空荡荡的房子。

            我步入初三,阿离在高考时落榜,我问她还要读大学么?她的眼神闪了闪,说她想读大学。后来,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踏进那道昂贵的门槛。

            我知道阿离在广州的某一家店里工作,她的职位与所学之术毫无关系。前年她告诉我她已有了男朋友,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翻出他的照片,问我:“他是不是很帅?”我讪讪地笑了笑,心里想着,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照片里的人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笑容爽朗地坐在干净整洁的床上,上面有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他是个当兵的,我也不求他长得多好看,踏踏实实的就行了。”

         2015年,我们在QQ上聊过,我向她大吐苦水。

            2015年,她父亲刑满释放。

            2015年年底,阿离没有回家过年。


    四、尾声

            阿离的家在马路边上,她家门前那条马路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不由自主地便会打量一下这一座毫无生气的房子——用砖沏成的,不加任何修饰,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唯一变了的就是门前的这块空地,去年长了很多苍耳,阿离回家便给拔了,因为长得大棵,我还得和她用刀子来砍,费了好大劲还是没有根除,想也不用想它明年还会继续长出来。事后,她累得毫无气势地威胁我说:“如果明年还是这个样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在她的眼神里跪地求饶,立誓要给她打理草坪。

            她父亲回家之后,首要的事情就是铲除了那些杂草,忙活了一两个星期的时间,用水泥把院子冻了起来,种上了两棵桂花树,还整修一下房屋,二楼的空窗也装上了玻璃。

        2016冬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阿敏啊!阿离要出嫁了,你要送她些什么吗?”

           我立即回答了一句:“送,当然要送!”

            去银行取出了最后的一百块钱,琢磨了很久之后,决定送把梳子。在街上晃荡了很久,在一家门店前徘徊了好久好久。我迎着冷风回去,连着心也是冷的。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孩,她留着齐刘海,脸上有些小雀斑,最讨厌别人说她胖,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最好的朋友叫阿敏。

            这个冬天,阿离如约而至,而我仍沉浸在对她婚事的震惊当中,婚姻是父母做主的,对面村庄的大娘做的媒。她应该是情愿的,如若不是,谁又能强迫得了她。阿离回来两天了,她家为了她的婚事在忙碌着,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至今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那个要娶她的男人,只听说,她未来的婆家离这儿不远。

            她将要嫁给一个平凡老实的男人,明天就会来这里接她。阿离现在是不是也像电视剧里的新娘子们一样,满怀羞涩欣喜地等着她的新郎官。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去看看她,还有……她的那个他?

            阿离:

            我曾以为,你我的人生都应该轰轰烈烈,而不是以这种方式来结束。

            我们都值得拥有一场浪漫盛大的婚礼,有铺天盖地的玫瑰花,有俊美的新郎,有精致的妆容和婚纱,有象征着爱情和承诺的戒指和吻。再带着亲朋好友的祝福走向神圣的婚姻殿堂。

            阿离,我不参加你的婚礼了,可我还是要祝你幸福。当你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你可以忘记我,但不能忘却了遗失在记忆里、也是欠着我的西瓜。

            你的结婚礼物我会晚点送给你,也许是一年、两年甚至更多久,请你耐心地等一等,这份礼物要绝对配得上我的阿离。

            你选择的婚姻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最适合的细水长流。你已经醒了,那么,就让不甘心的我把那个梦继续做下去,哪怕是要死在灰姑娘和王子的那场梦里。最后呀,我想说,傻姑娘,好好过,阿敏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五、后记

            阿离结婚以后,我没有联系过她,除了空间里各自发布的动态,两个人仿佛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有时候会评论我,我总要想很久才会回复,一是觉得尴尬,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轨道,就不要打扰了吧!

            我好好的生活、吃饭、看书、运动、有了自己的圈子,新的朋友。只是偶尔才会想起阿离。

            直至2017年冬,临近过年的那几天,我去参加一位老人的葬礼,走路回来远远看见她家庭院里坐着几个人,心跳忽然延迟了几秒。

            “姐!”我喊道。努力掩饰不怎么自在的心情,明明是亲近的人,又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抵触和陌生。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面包服,几乎把整个人都罩在里面,黑而直的长发用一根皮筋束起来。她转过头来,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整个人有些瘦削,是她以前梦想着的骨感美。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这个场景好像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她的身边多了几个人,我依次辨认哪个是她的丈夫,这个男人方正的脸,矮小的身材,但是对阿离很好。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也时时让人忍俊不禁。

            我多了个小外甥,圆溜溜的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样,这个一岁半的小家伙要比其他的小孩子安静一些,也不怕生,向你跑过来要抱抱的时候心都要化了。

            我兴奋地拉着她去了我的小房间里,滔滔不绝地讲我的这些年,开心的,伤心的,得意的,我都要对她讲。到处翻箱倒柜,想把我们错过的日子都补回来,嘴巴也不知疲倦,流动的冷空气也是欢喜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差点让我昏了头。

            她要回婆家了,离开时硬是塞给我几百块钱,她这几年也不容易,成家了之后花销很大,我没敢要。

            第二天没去送她,无意中摸了摸口袋,眼眶像被开水烫了一下,脸颊一瞬成了一块湿布——我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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