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分外寂寞（四）

【短篇】分外寂寞（四）

04.

周小蕾站在地铁口，头顶是阴霾天空。她看见天底下成片错落矗立的冰冷建筑，川流不息的车河还有身边的人来人往，这一切好像刚遭遇了轰炸一样，在她眼前忽然坍塌成一片废墟。

手机还被她举在耳边，里面的忙音继续轰炸着。仿佛周遭一切都已经成了灰烬，却只有她还没有倒下。

周小蕾想起裴菲菲曾问过她，问她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的母亲。她说，如果非要怨恨，怨恨的怕也是她的姐姐周小蓓。

“她比我早来到这个世界上两年，但就是这两年，让她抢尽了先机。”

“你知道吗，我曾在很多个难以成眠的深夜，闭起眼睛向着伟大而神奇的宇宙力量发愿，希望周小蓓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然后，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就又都会回到我身边。”

现在，她真的消失了。

曲南在电话里说，周小蓓自杀了，没抢救过来，已经宣告死亡。

她到了医院，看见病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周小蓓，那副身躯看上去依旧完好无损，但那个叫周小蓓的女人已然从这副身躯里逃走了，或许是因为这副身躯再也无法提供她灵魂所需的某种庇佑。现在，它像是一座走风漏气的破败城垣，终将化为飞灰，消失在这一片天地间。

她妈妈死死攥住那只早没了生气的手，正嚎啕大哭，像是已经哭了很久，等在一边的医护人员已经从同情等到了不耐烦。

曲南木木地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上去也刚刚遭遇了一场轰炸，虽然还是一副完好的身躯，但神经却像炸弹碎片一样在空气中漫游，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周小蕾走到那副已经空了的皮囊跟前，她拾起另一只袒露在空气里，冰凉诡谲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从眼里直直淌出两行热泪，做这几个动作的时候，她仿佛没了呼吸，只能感觉到自己正难以自持地浑身发抖。

“我也想在她跟前用嚎啕痛哭来表示我的悲痛欲绝，但那间病房里的每一粒灰尘都看得出来，我的悲痛里还隐匿着多半的庆幸。这是当时的我，也没能发觉的。”

周小蕾不看裴菲菲，她的身子扭到一边，把视线放远，看这城市在眼前闪着重生的熠熠光芒。

“我跟她说，我已经早就放弃了，都已经和曲南做过了最后的告别。她不信。”

裴菲菲头发凌乱，后背还湿淋淋的，可是她站在那里，依旧是一副冷静而无畏的神情。和刚刚被抓住头发狠扇耳光，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时的神情并无差别。反而是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挥舞着塑料盆，大声斥骂的周小蕾妈妈，看上去更可怜一些。

周小蕾走过去，抱了抱裴菲菲，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声，“姑娘，我也不信”之后，掏出了手机。

周小蕾最近又开始做梦，梦里的她无论看见什么，最终都会被粉碎，幻化形成黑色的漩涡。只不过除了鸣动在那漩涡底里的寂寞声响，这回更多了尖细鬼魅的哭声。

她在那哭声里醒转，忘记拉上的窗帘，正被空调冷气吹得微动。她侧过身子看着睡在身边，还带着一身酒气的曲南，他的眉眼在被酒精浸泡了一整夜之后，开始晕上一层迷离的绒光。

她在他细碎的喘息声里，回想起裴菲菲最后的质问。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些我已经失去太久的东西。”

“是我先认识的曲南，是我先爱上了他。可是，当我坐在他们对面，看周小蓓惊呼我和曲南早就认识的那一刻，隔了十几年光阴，我以为已渐渐淡漠的怨怼，又一点一点被打磨锐利了。”

“我或许能承受她独占妈妈的爱，却再承受不了她抢夺我爱人的能力。”

周小蕾起身，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儿，有清新的空气钻进屋里来，她点燃一根烟，对着蒙在窗玻璃上的那一层苍白微尘，接续着回忆里与裴菲菲的对话。她说，她只是想让他们分开，她也没想到周小蓓会选择去死。

曲南突然在睡梦里叫起周小蓓的名字，周小蕾吓了一跳，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在久久无法抑止的咳嗽声里，她微微颤抖着手指删除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照片里飘落的紫薇花瓣，像僵坠的蝴蝶，寂寞极了。

end.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5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