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如此地感受到一个世界—它小声唏嘘着,抚去了日常的喧嚣…
再见到它的时候,它越发地小巧且精致起来了。轮廓显明,线条强有力拉向一边;中间,那如出一辙地正楷体印刷出的“河界”,清晰地分隔了整个界面。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象棋地图,鲜明地伴随时代而不断缩减着尺寸。它变细致了,也更精巧了。但不知为何,却也在我心里静静滋生了一丝落寞。
“再也没有那些弯弯曲曲,褶皱的线条了“,我想起以前那张大大的硬卡纸—一张自制的象棋图纸,上面有着各种奇怪的正方形,连同两个儿童般纤细的“河界”字样,比例失衡的不成样子…但它很好,它总能洋溢着一种旧的新鲜感,我痴迷于被其无时不刻的环绕中。
可那终究是回忆了,是以往、不再到来的现实。棋子依旧存在于某处的事实,棋子依旧耀然地活跃在硬纸板上,它们从不曾一刻的真正停止过。了解到这一事实的我距那已有十年之久。那早已将其铭刻在我记忆中的人已遗亡十年之久,连同我与他的棋盘一起消失得不见踪影。
棋子再永远无法填满我们的棋盘,这诚然是一种遗憾,但也绝不仅仅作为一种遗憾。人是终要遗失的,我的爷爷便是如此,何以指望有形的生命能长久的伴随?他的离世是决定好了的,就算棋子也不见得总是保持完整。但我多少要感激这一“遗失”。非如此这般,它才有可能转嫁为新的形式更为长久地陪伴着我。
或许多年以前,正如我从未忧虑地担心那将要到来的一天一样。多年后,现在的我也不会因此苦苦地深究、探寻那一天。一切都是以极其自然的形式进行着,我只会坦然地全部接受,然后将这段经历深深地刻入灵魂里。因为对我来说,所谓家人,便是这么一种存在,更何况是一代间隔的孙辈之间呢?我同爷爷的这种关系,代沟自不必说,它显然存在于那里。但更多的是,像跨过了这层隔阂一般,自有桥梁连接此案与彼案。它们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相对孤立,亦如天空同海洋一样,虽有无法触碰的“距离”间隔彼此,但它们总归呈现出同样的湛蓝,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我们终究是可以忽视彼此的距离,在某个和煦温暖的下午,一边享受着下午茶点,一边进行着此间媒的博弈。纵然棋盘弯曲扭捏,棋子也愈感粗糙,但仍旧尚可填满彼此的孔雀。这是绝无仅有的平静与谐和,至少我们对此都是那么的乐此不疲。
距今为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断追忆起那最后几年里悄然流逝的下午时光。那时爷爷的记忆力虽不至于无可救药,但也慢慢变得不如从前,对棋局的掌控也逐渐力不从心。即便不再让子(以前好歹都会让一个驹),爷爷输的次数也还是逐渐增多。那时的我尚且年幼,只顾为自己实力的增进欢喜去了,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变化,唯一察觉到的,便是爷爷开始时不时的发呆,我得经常提醒他,一局下来的时间慢慢增多。这样,我终究觉出了其中的端俐。
意识到一切都该划上句号的时候,是某一天的下午,我终于对这种无聊的对局感到疲倦,祈求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较量。对于我这一决心的回复,爷爷他只是微笑着点头。,而这一局棋,终究成为我同爷爷之间的最后一次博弈。在那种之后,我便亲自默默结束了下午的象棋时光,因为对于爷爷来说,恐怕这样才更为轻松。
对此,我也从未觉得这是某种“失去”。从拿出那副略显臃肿、破旧的象棋开始,我发觉自己或许得到了某种新的东西也说不定。在此刻间,至少时间再不能带着我的爷爷远去,这是只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在这个时间停滞了的下午,唯有棋子不受干预,无所阻挠地移动着。我站在此岸,不过是观望着河界对面的爷爷,我无法跨过那道河界,但随着局势发展,棋子越变越少,我迟早会和他面对面。
我从未如此心思缜密地思考过,我也从未如此地这般渴望胜利过。抛弃以往稳扎稳打的一贯风格,我决意采取进攻的走势,我好歹得学会成长。以我所起期望的“形式”去赢,输也许是一种结局,,但那也将极具意义,因为我不单寻求棋局上的获胜。
印象之中,爷爷的黑棋采取了与我相对的防守阵型,完完整整地保护着每一个棋子,几乎水泄不通的防守使我陷入了僵局。我不断思考着破解的方法,这并非处于劣势,只是欠缺某个契机来打破僵局,但很遗憾,我不愿舍弃任何棋子做出牺牲。漫长且冗长的等待中,爷爷未曾发过一次呆,他只是迟缓地推动棋子,缓慢奏效地引导整个棋势。他只是,自始至终都只紧盯着“我”,他只在乎我这一个棋子。
“象棋中,每个棋子都有其独特的走法和功能,不存在无用,有用之说。即使是不起眼的小卒,过来河界,就力敌一个車。所以,你得珍惜手头的每一颗棋,绝不能轻易舍弃。”
望着眼前的棋盘,不自觉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第一袭接触象棋时的回忆。爷爷耐心地教会我每个棋子的用处。我懂它们,不能轻易舍弃。因为每一份回忆都有同等的重量,同等的地位。可即便如此:
“它们都是为了守护或寻求更大的那份意义。”爷爷这么提醒我。如同我企图从这边触及河界那边,又或是河界那边的爷爷长久地守护这边的我一样。
爷爷的动作还是逐渐缓慢下来,倦态自然表露在挤满皱纹的脸上。我不能有所顾忌,不能再保留所有的棋。以摧拉枯朽之势,我的棋同爷爷的互相蚕食殆尽,爷爷的防守瓦解了,我的进攻变得残破不堪…
我赢了,赢得不过是回忆;爷爷赢了,赢得不过是最后的年轻.但其实我们谁都没赢,我们不过是撒了一个谎。然而唯有我们也是心满意足的,不留悬念地.
那之后过去几年,爷爷去世,在他的棺材旁边,放着一个小黑木盒子,里面空荡荡地装着一副象棋。唯独红色的“帅”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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