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楼下,清晨的雾气氤氲着,但在此刻的我看来那就像是缠绕坟冢的阴气。回头仰望惨黄的路灯,发出的光茫在半空中弥漫开,融化在暗淡的晨色里,路边依稀的人影被寒冬吞没。不知不觉中一股空前的落寞充斥心头,令人心塞的画面不断重复……
七年,算是不短的时间,然而那看似坚固的感情大厦就在昨夜顷刻间崩塌,甚至没留下一丝废墟。
“就为了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至于吗?”深夜之中的这座小城市,安静而又祥和,我望着刚刚搬进来的新房如今被她砸得一片狼藉,心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涟漪。
“是吗?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吗?那你想想,你为什么一切都不肯告诉我?你上班的地方从不让我去,你的朋友也从不带回家,甚至你电话上所有的记录都不让我看,这些,真的只是我误会你吗?”她啜泣着,声音带着些嘶哑,眼睛早已被揉肿。
“就因为这样,你就翻看我的短信?而且一句都不听我解释,就毁了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我看着躺在地上被撕成碎片的结婚证,呼出一口没有温度的气,明知往日的欢笑已彻底远离我,我还是想寻求答案,“不是一直都告诉你,我的工作完全保密吗?可为什么你刚才还是忍不住偷看我的短信了?”
“如果不是我下午买菜的时候路过那个宾馆门口,看到你搂着她的腰出来,或许我真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她喃喃道,恍若自言自语,其眼神雾蒙蒙的,看不出一丝生机。
她的眼神无力地在房间里游荡着,忽然间,一丝深埋海底的久远幸福从她眼中迸出,而后又在下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并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那丝幸福精光,我长叹一口气,却吐不尽心中的烦忧,正想豁出一切来解释时,耳旁响起了她稍显柔和的语调。
“看到这张照片,那一年我们在公园相遇的时候,你好傻……”她手中捧起了一个精致的水晶摆台,这是刚刚幸免于她手的少数几样东西。看着上面的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照片,她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一丝弧度。
啊,这真的是值得回味啊……只是看到了那张照片的一瞬,我的脑海就浮现起很多年前那一幕尴尬的情景。
那是一个五月的星期天,阳光明媚,一丝丝微风吹拂在表姐那如瀑布般的青丝上,摇摆出一个个迷人的舞姿。我被大我一岁的表姐拖出繁重的高中作业堆,心情美得如痴如醉,被挽着胳膊在公园漫步,表姐美其名曰带我散心。正值青春期的我感觉到表姐玉润版的白皙胳膊贴着我,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泛起些许邪念,或许在别人看来,我们就是一对幸福的小情侣,想想我也有些自豪,然而我知道,表姐并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
不满足身边的美女表姐,我的目光还在人群中跳跃,筛选着心目中臆想的女友,事实上,这种筛选我每个周末都会趴在家里的窗口望向街上无意义地进行着。不出所料,正中目标。
不远处一个身影,宛若仙子一般迈着轻盈的莲步从我面前经过,拂来些许发自女孩身体的幽幽香气。我右手迅速地掏出手机,因为平时没少做这种事,所以行云流水般自然。避开了表姐的视线,以一个极为隐秘的角度想要偷拍下这一个绝美的侧颜。
然而,画面最终定格的并不是侧颜,而是正面,那是一张如莲花般笑容绽放的脸。
“若瑜?”她扭头看着表姐,惊喜的脸色顿时浮现,正要迈步走过来。
虽然拍下了这张如今镶在摆台里的颇有纪念意义的照片,而且照片以摄影大师的角度来审视也堪称上佳之作,但我却被转过脸来的她吓得将手机直接从手里滑落到地面。仙女般的她迎面走来,脸色则由刚才的惊喜变为了花容失色。
“李菲菲?你怎么也在这?”表姐也发现了迎面走来的她,正想和这两年未见的好闺蜜一叙,却看到李菲菲正花容失色地盯着我,“弟弟,你……”
扭头看到我尴尬得红透的脸,看到地上掉落的手机,若有所思地捡起来一看,不偏不倚正好是我定格的那张李菲菲的俏脸。
“哈哈……”表姐松开我的胳膊,捂着肚子夸张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宛若风铃,但在我听来更像是尖锐的嘲讽。
不只是我,正怔住的李菲菲也尴尬得脸颊通红。目光终于从我脸上挪开,瞪着表姐,声音低若蚊吟:“你还笑……”
半响后,表姐才止住笑声,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头埋得不能再低的我说道:“弟弟,你要是真想找女朋友,那我的菲菲就让给你咯,她可是我初中最好的闺密呢!”
表姐话音刚落,我就猛地抬起头,盯着李菲菲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而后扭头向表姐,嗓门老大声,几乎是吼道:“真的?!”
与我的闪着精光的眼神对比的是,表姐的眼神中是一股错愕,她并没有想到她的一句玩笑话被天真的我当了真,而李菲菲投来的目光则是泛着羞怒,只不过我并没看到后者那近乎杀人般的样子。我们三人都没想到的是,我和李菲菲竟真的因此走到了一起。
回忆中的情景戛然而止,是一种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望着残破的这一切,那一声差点把我最后一道理智的心理防线攻破,我不禁有些恼怒,吼道:“你疯了吗?”
摔掉我心中最怀念的水晶摆台,本来还有一丝挣扎的神色,听到我的怒声,她的眼泪也狂涌而出,哭得几乎失声:“好,我是疯了,但是我还没疯到和一个始乱终弃的人在一起!”
压制住心中不断翻腾的怒火,就像硬生生按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理智不允许我任由这一切肆意发展,也不允许我放弃最后一丝挽救的机会。
我向她走了过去,正要将她拥在我怀里,意图用这屡试不爽的最后手段融化眼前这一切的不可挽回。
她向后躲了一步,竟然决绝的抵抗了我的认错,更是用一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绝望眼神看着我,声音冷得如同万丈下的冰窖:“不要碰我!你的手,脏。”
“多年以前的你,总是在周末陪我逛街,喜欢背着我在海边奔跑,认真给我挑生日礼物,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不忘说爱我,并且没有一次忘记,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吻我……但现在,我只看到你的冷淡,还有你的外遇!”
那些变化,正如她所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系列细微的改变竟然在潜移默化中悄然进行着,几年间却变得如此境地,想想之前彼此也是从未提起,直到今天,终于演变成一种似是而非的冷漠,成为了最后分手的缘由,成为了压垮我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菲菲,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则我就不是人!”我有些歇斯底里,已经下定决心正想解释这一切,即使我所有工作都化为泡影,即使暴露一切锒铛入狱……
然而最终我还是迟了一步,她迅速地摔门而去,空留下七个绝望的字在我耳边回荡,“你本来就不是人。”
眼前的她化为最后的残影,久久没有消散,我的脚步也最终没有迈开那一步,即便明知道门外匆匆离去的她眼中有一丁点期盼。
我没有出去找她。
整个夜里我都迷迷糊糊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做的全是醒不来的噩梦,在梦里,持续了生生世世。梦中的我整夜在寻找离家出走的她,哪怕是刀山火海、枪林弹雨,哪怕是天涯海角、星辰之外。
是啊,梦里的我众里寻他千百度,现实中的我却无动于衷;明明心里是那么的渴望,又总是因为一些莫名的倔强下不了决心。
窗外的风呼啸肆虐,心中的雪冰天冻地。
重复的画面拉回。
此时此刻正在缓慢上升的电梯将不到五层楼的距离拉得无限远,时间被无限冻结拉长,我只能听到我脑海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断回响:“去解释这一切,否则你和她彻底完了。”
挣扎的内心仿佛是有钢锯在来回切割:回去找她,还是顺其自然。
最终,电梯门还是开了。但是在开的那一瞬间眼前看到的一切,我希望电梯门没有开,不!是希望眼前这一切只是幻觉。
在这个工作了多年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我看到我所有朝夕与共的战友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东西也突然从侧面顶住了我的太阳穴。
每个战友的身后都站着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而且最令我惊慌的是,在所有人质中,我还看到了我的妻子李菲菲――正是昨晚万念俱灰离去的她。
虽然有些怀疑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秘密工作地点,但重点不在这,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放映电影一般,轻轻柔柔的,没有一丝重响,没有一丝停滞,虚幻恍如梦境。
随着我的长官阴沉的说了一句“暴露了”之后,包括他在内的我所有战友都被消声手枪一击致命。他们没有多余的反抗,英雄一般的伟大,只是眼神中残留着对我的埋怨。
因为我吗?可是为什么呢?我并没有疏漏什么啊!
对方的老大是个高挑的金发外国人,他让我说出秘密。但此刻的我已是绝望透顶,如同木头人一般尽数说出了所有不该说的话,完全放弃了抵抗。
“昨天下午和你开房的女人,正是我们的人。和她几个月以来的相处,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你或许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暴露了身份,为了让你死得瞑目,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手机上那条短信,就是昨晚还没发给你老婆的解释一切的短信草稿,应该到现在还没删吧?很不幸的告诉你,里面的内容已经被我们的人截获了”,金发外国人哂笑一声,看向李菲菲,“对了,这位就是你老婆吧?”
“你以为我们对你就没有一丝防备?事实上,我们的美女间谍早就潜入了你家里面,你昨晚躺在床上编辑短信的时候,可有失你平常谨慎的风范哦!”金发外国人说着一口极其标准的普通话,一脸得意地看着我,又瞥了一眼似乎有些震惊的李菲菲,顿了顿,最终,手指对李菲菲压下了扳机。
“我爱你……”
这句久违了好几年的话,终于在枪响的一瞬间脱口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明知道这挽回不了什么,但我还是对她说了出来。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允许留下最后一丝悔恨。
或许,我应该更早一点直接坦白所有,坦白我的真实工作性质,坦白我是敌特分子中卧底的身份,坦白昨天下午和那女间谍发生的一切,坦白说出我之前发出的那条暧昧短信只是逢场作戏……
坦白身份,我会违背保密协议,可能会被不知安放在家里哪个角落的先进仪器得知;而不坦白身份,又将会面临我俩的感情走向扭转不了的尽头。
这个权衡取舍,难的就是两全其美。或许,自私一点的我,真的应该向心爱的她坦白身份……可世间,哪来那么多或许呢?生死一刹那,分合一念间。有些镜子,被打碎了,即便粘合起来,还是支离破碎、复不了原;有些抉择,一旦走远,即便悔悟回头,也是为时已晚、无可奈何。
李菲菲的脸上布满了恍然大悟,然而就是这枪响的一瞬间,她的生机也骤然消失了。倒下之后的她宛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美丽,只有脸上流着的潺潺血液还在跳动着。
“不可否认,你们情报处的手段还是相当高超、令人佩服的。若不是你昨天那个致命破绽,我们还真纠不出你们的身份,还真找不到你们的巢穴所在。”金发外国人吹了吹枪口,旋即枪口又对准我,魔鬼般的笑容始终挥之不去,“恐怕你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你的老婆也丧命于我们枪口。”
“其实这一切还都是你的错。你这个人,对待爱情太认真了,要是我,女人嘛,太碍事了,一脚踹开!而今,因为那条短信草稿,战友没了,机密丢失了,连老婆也死了,这是你最刻骨铭心的教训”,说完,金发外国人目光一凛,“当然,你也可以和他们团聚去了。”
砰!
枪声响起,画面却是变为一片炫白,让人睁不开眼,耳朵也被一种尖锐的声音持续轰炸着,听不清周围一切动静。我挣扎着,用尽了全身力气,依然动弹不得,就好像身体被封冻在冰块中。
市中心医院里,一张病床旁伫立着十来个衔级高低不等的军人,他们庄重地向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行了个军礼,而后悄然离去。
“这个人真可怜,据他们说为了保守国家机密硬生生被敌人拷打得精神失常了。”
“不过他最终保守住了情报,而且还被救了出来,在这个中西方即将开战的关键时期,他可算是国家的英雄啊!”
“啧啧,最可怜的还是她老婆,据说她老婆前一天离家出走,出车祸死了。”
“真是不幸,不过她老婆为什么离家出走呢?恐怕这成了解不开的谜团了……”
又是新的一天,如同往常一样,刚来上班的三五个护士又看着病床上每天早上身体都会剧烈颤抖不已的男人,正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都出去吧,去看看别的病房。”一个年过五旬的护士长走进病房,摆了摆手,赶走了这几个年轻的护士。
微风下的白色窗帘懒懒的摆动着,窗外一丝朝阳掠进,跳跃在她那上了年纪的脸上,仿佛快要将岁月刻蚀下的痕迹溶解掉。
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绿芽,她的脸上洋溢着希望,这是前一阵的寒冷日子所没有出现过的。
“我想,你的妻子会原谅你的,而且她一定更希望你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她的眼睛深处突然闪现了一股只有青春期少女才有的柔和,这转瞬间的神色就好像年轻时的李菲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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