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2017年在上海和北京的沪语话剧《永远的尹雪艳》白先勇亲自出任制作
一、
白先勇先生是著名将领白崇禧之子，文学家与昆曲推广者。
最初“认识”白先生，源于他的同志身份（《孽子》开创了台湾同志文学、影视之先河，《树犹如此》是他自传体散文集），后是他的作品《细说红楼梦》、《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刘晓庆逃税案出狱后出演的话剧）和《游园惊梦》等。
细读《永远的尹雪艳》，第一次感受到白先生的文学功力，以及他在短短八千多字的短篇小说中，描述了丰满而极致的人物。
二、
作为《台北人》首篇，不是无缘无故的，白先生将它放在第一位，自然有他的缘由。
《台北人》由十四篇短篇小说组成，各篇长短不一，技巧相异，题材都关于五十年代从中国大陆来台湾的形形色色人们及他们的生活。
“尹雪艳总也不老。”是开篇第一句，奠定了女主“不老”的基调，马上用400多字描写她：
“尹雪艳着实迷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艳从来不爱擦胭抹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见过尹雪艳的人都这么说，也不知是何道理，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尹雪艳也不多言、不多语，紧要的场合插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又中听、又熨帖……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仍旧显得那么从容……有她自己的旋律。有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
这番描写生动地把这个人物“搬”到读者面前，她的与众不同，她的魅力、她的高超情商、她的左右逢源，让这位在十几年前上海百乐门的大牌，来到宝岛台湾，时过境迁，但仍然大受欢迎。
三、
“尹雪艳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
小说里提到了不少男人：
1、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生说，如果用他家的金条儿能够搭成一道天梯，他愿意爬上天空去把那弯月牙儿掐下来，插在尹雪艳的云鬓上。可惜他犯上官商勾结的重罪，下狱枪毙；
2、最后赢得尹雪艳的是上海金融界一位热可炙手的洪处长。
洪处长休掉了前妻，抛弃了三个儿女，答应了尹雪艳十条条件。可惜婚后，洪处长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尹雪艳离开了他；
3、前上海的银行吴总经理，他的心“被尹雪艳”熨贴了，恢复了不少自信，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老花眼，在尹公馆里，当众票了一出“坐宫”，以苍凉沙哑的嗓子唱出：“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4、徐壮图是个台北市新兴的实业巨子、吴经理的侄子，自从在尹雪艳公馆与之相识后，通过徐太太的口道出：“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两晚三晚不回家。我问一声，他就摔碗砸筷，脾气暴的了不得。前天连两个孩子都挨了一顿狠打”。
他最后被手下的工人，用一把扁钻从前胸刺穿到后胸而亡。
5、徐壮图追悼会当晚，吴总经理带了追悼会上两位：一是南国纺织厂新上任的余经理；另一位是大华企业公司的周董事长来到尹雪艳府上，继续歌舞升平…...
所有与尹雪艳有关系的男人，轻则没落，重则人亡，源于她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
四、
“谁知道就是为着尹雪艳享了重煞的令誉，上海洋场的男士们都对她增加了十分的兴味。生活悠闲了，家当丰沃了，就不免想冒险，去闯闯这颗红遍了黄浦滩的煞星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男人们豁了命也要与之共舞。
尹雪艳这个人物，她是男人梦中的尤物，她也是女人心中的女神兼“贱人”，对她又羡慕又恨又妒忌。
尹雪艳性感外表下，包裹着冷静的心，她有自己的节奏，犹如一阵风在世间飘过。
作者用得最多的一个字来形容尹雪艳就是“风”字。
在男人面前，作者是这么描写她：
“尹雪艳吟吟地笑着，总也不出声，伸出她那兰花般细巧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的小月牙儿饼拈到嘴里去。”
“尹雪艳在人堆子里，像个冰雪化成的精灵，冷艳逼人，踏着风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绅士以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
“老朋友来到时，谈谈老话，大家都有一腔怀古的幽情，想一会儿当年，在尹雪艳面前发发牢骚，好像尹雪艳便是上海百乐门时代永恒的象征，京沪繁华的佐证一般。”
“她对每位客人的牌品及癖性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牌搭子总配得十分理想，从来没有伤过和气。”
“客人们掷下的桌面十分慷慨，每次总上两三千。赢了钱的客人固然值得兴奋，即使输了钱的客人也是心甘情愿。”
“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轻盈盈地来回巡视着，像个通身银白的女祭司，替那些作战的人们祈祷和祭祀。”
“这个时候，尹雪艳的话就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地互相厮杀，互相宰割。”
“尹雪艳笑吟吟地答道，发上那朵血红的郁金香颤巍巍地抖动着。”
“徐壮图回头看到尹雪艳朝着他满面堆着笑容，一对银耳坠子吊在她乌黑的发脚下来回地浪荡着。”
“尹雪艳站在门框里，一身白色的衣衫，双手合抱在胸前，像一尊观世音，朝着徐壮图笑吟吟地答道……”
最精彩的是文末她参加徐壮图追悼会：
“正午的时候，来祭吊的人早挤满了一堂，正当众人熙攘之际，突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接着全堂静寂下来，一片肃穆。原来尹雪艳不知什么时候却像一阵风一般地闪了进来。”
“有些显得惊讶，有些却是忿愤，也有些满脸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潜力镇住了，未敢轻举妄动。”
“尹雪艳行完礼后，却走到徐家太太面前，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头，然后庄重地和徐太太握了一握手。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当儿，尹雪艳却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走出了极乐殡仪馆。一时灵堂里一阵大乱，徐太太突然跪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尹雪艳如人类的欲望，一旦想把它握在手里，变开始丧失好运，若仍然“执迷不悔”，就将家破人亡……
此时的尹雪艳已不是百乐门的交际花，而是文字后面作者想描述的人性本质、真实的社会，深刻的人生。
她不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而是精灵、她是传达神谕的仙子、她女祭司、她是一尊观世音，她是男人此生渴望，但永远无法达到的精神彼岸。
五、
对尹雪艳，面对众多追求者，她如宋太太口中说的：“尹家妹妹，侬一辈子是不必发愁的，自然有人会来帮衬侬。”，她的情感世界是否快乐与幸福？这都由读者自己体验与揣摩。
当一个不老女神，是否真的幸福？
这让人想起美国电影《时光尽头的恋人》中的女主角阿黛琳，这位不会老的美丽女人永远保持在28岁，看到心爱的人日渐老去，甚至死亡，自己却苟且偷生。
孤独与寂寞是生命主题，最后阿黛琳终于明白：“我不怕衰老，只要有你的陪伴。”
（无界学堂日更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