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我世界里的一棵树

爸爸七十岁生日的那几日，正是三月份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按老家的风俗，重要的寿诞要过得热闹，点寿烛，办酒席，宴请四方宾客，普天同庆。。。。。。而他却选择一生中唯一一个七十大寿，如寻常日子那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安安静静地就过了。

遗憾的是那天没有预约到合适的影楼，没能按惯例去拍张全家福；等我再订好地方，爸爸又回了老家。我懊恼，总有些事是你刚刚好错过就不再来了的。

那日送爸爸去坐长途车。

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不知何时起，他的后背已微微佝偻，肩膀一高一低，步子一轻一重，像棵骤然失了水份的树。我指给他看该坐的车。他哦哦着点点头。检完票，目送他独自走过检票口，眼见他迟疑地环顾四周，却越过那辆车，径直走向旁边的车。我忙不迭跑出去把他拉回。心一阵抽痛，爸爸老了。

是的，他已耳不再聪目不再明，字要凑到眼前才看得见，话得重复好几遍才听得清，电话铃声永远都嫌不够响。轻轻摔一跤就会骨折，不再健硕如昨。

上回陪父亲去医院检查。

他提前下车，却没在约好的地方等，身上又没带电话，待我把车停好却怎么也找不着他。从大厅到楼上，一圈又一圈，我急出一身冷汗找了一个小时，就是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焦急中求助保安调取监控，来来回回，终于瞥见他的身影在一个镜头中一闪而过。之后我接到妈妈的电话，他已经自己坐车回了家。

回到家就好。安全就好。

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想起那张总是笑容满面、谦逊和善的面庞，情绪奔涌，悲从中来。

曾经，他是我世界里的一棵树。独自背着重重的行囊，带着幼时的我们坐火车赶夜路，风尘仆仆坚韧不拔的父亲。三年间寸步不离地照顾久病的奶奶，孝顺隐忍的父亲。

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父亲。

那个满腹才情信手拈来的父亲。

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包揽单位黑板报，不用打稿刷刷几下就能剪出一幅漂亮的窗花，那是我曾经仰视的多才多艺的父亲。

竟在我的无知无觉中，悄然老去。

工作忙，能静静坐下来陪他聊天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发的朋友圈，每一条他都细细看，认真地评论回复。

我加班带回家的资料，就算是一场晚会的主持稿，他都会拿起凑在眼前仔细读一遍。

多年前表演的照片，连我自己都忘了，他还完好地保存着，备注上文字，不时发个朋友圈。

他只想抓住任何一接近他孩子的机会。工作好不好，一切顺利不顺利。

是的，你的朋友圈里有很多人，而他的朋友圈里，只有你。

现在爸爸呆在老家，每天见见老同学老同事，聊聊家常，发来的照片脸上洋溢着年轻时的光彩。日日吟诗作赋，逐字推敲，每个清晨编写一段诗词，在大家还睡熟的时候，早早就发了过来。

愿您福如东海长流水，愿您寿比南山不老松。

在下着雨的深夜，写下此文，给我生命中那棵不老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