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少年时

死在少年时

我今年23岁，刚大学毕业一年，前两日头晕的厉害，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我脑子里有个东西，又告诉我要积极配合治疗，虽然希望不大，但是千万不能放弃。最后问我有钱没，快去办住院手续。

我当然没有钱了，我也不信他的鬼话。就算我真的脑子里有个东西，治疗的费用也不是我的农民父母负担得起的，况且我还有幼弟在家，我若因治病把钱花光了，岂不是浪费了他们一生的心血，浪费了他们一生的时光？！

第二天我呕的更厉害了，等到稍稍好了一点，我连忙跟公司打电话请假，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收拾了一下，出门赶公交。

我租住在这个城市城乡结合部的棚户改造区，昨天夜里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一百米外有栋房子被轰然推塌，我爬起床来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明火执仗，乌压压一片穿着特勤制服的年轻男子在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的指挥下，将那名九十有三的老妪抬上救护车，另有三四人强压着那家不断挣扎谩骂的老大，另一边是七八个人围着他家稍微有些懦弱的老二，老二后背靠着半截墙，脸上一会阴狠一会脆弱，到最终终于留下了泪来，蹲在地上。匆匆驱车赶到的老三，上来就跟那中年人套近乎，又是递烟又是鞠躬，那人挥了挥手，就有人驾着老三走了，我隐约间听到：谭区长，一切都是可以谈的嘛，我们再谈谈。

紧接着就是搬运家电家具了，人多力量大，等到这些刁民被控制住，人民斗争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随后三台挖掘机一齐上，三十秒就推完了。我不忍再看，就躺回了床上。昏黄的白炽灯在我头顶上发着暖暖的光，旁边的破烂书桌上是我这些年买过用过的书，一盏小台灯陪了我有三年多了，旁边被岁月染黄色的墙上挂着几张海报，第一张是科比奋力拼搏，第二张是世界地图，第三张是一张老旧的当幸福来敲门的电影海报。

我租住的这间单间里，一侧摆着我睡着的这张床，另一侧是我的书桌，们旁边的角落里就是我的杂物行李，洗脸刷牙厕所都是公用的，幸好这样，我才能够在房间里走走动动，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一年来我从不社交，大学里的朋友全断了来往，也从不敢邀请人到我所在的城市来，用一句前段时间我写的话来讲，我是生活在大城市的蝼蚁，我是夹缝中生存的野草，我月薪三千，房租六百，水电五十，吃饭一千，交通通讯二百。我可以理五块钱的头，穿十块的衣衫，从来不敢生病，我知道说这些没用，我还从来不敢请假。

我在公交上坐在最后排的座位，公交在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穿梭，我在市中心工资最高的地方上班，我在城乡结合部房租最便宜的地方租住，这样，我每天用四个小时上下班，可以省下四五百块钱，毕竟，像我这样的人，时间有的是。我在公交车上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我闭上眼，想到：死在少年时，那又有什么不可，那又有哪里不好？

我还是算得上是少年的吧，我刚刚挣脱我贫穷的农民身份，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经历，从不跟同学出去寻欢作乐。我这样保持着一个少年的心性，从书本里学知识，从知识里悟智慧。到了现在，这些与我何加焉？！

死在少年时，这是多么美好，我的皮囊仍然鲜活，少有皱纹，充满活力。我不要火化，我想整个儿的埋到地里，我要埋在华北平原广袤的黄土地里，像黄布一样绵延着的黄土地里。我要我的坟茔上有一株小树，旁边是我的爷爷奶奶，将来还有我的父亲母亲。

死在少年时是多么可怕啊！这一刻我悲从中来，我才二十三岁，我还有一个要徐徐展开的人生，我还有一大串的梦想，我要报父母恩情，要实现人生愿望，要和一个温和的人一起养育子女，我还想著书立说，为社会做一点贡献。我虽然不甘心，但是我是不会挣扎的，所有的花钱的事我都不想干，如果我可以不吃饭，那我就不会吃，如果我可以睡在马路边，那我就不必拥有一间屋，如果我能奔跑到公司，那么我就可以不坐公交车，所以，不管怎样，我的这病，我是不会治的。

就让我死在少年时吧，死在少年时又有什么不好，我死在一片老朽和虚无之中，我死，死的鲜活美丽，死在盛放时候。总比几十年后我死在一个被压抑的苟延残喘的躯壳里好吧！总比几十年后我死在一个被岁月掏空了情感磨灭了意志的垂垂老矣的躯壳里好吧！总比我死在我那一生碌碌无为的平淡晚年里好吧！那，死在少年时，哪里又可怕？我又哭个什么劲？

我怕只怕的，就是辜负了我的这一生啊！死在少年时，我还可以幻想，我想我以后或许是可以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我或许能去彼岸瞧一瞧，看看什么叫究竟涅槃，我或许能够游览世界大好山川，看遍世间风轻云淡，我或许能遇见良缘，到最后能颐养双亲，爱护妻子，能对需要帮助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死在少年时，我的世界就有一切可能，我死在一个一切都有可能的年岁里，这不是更让人充满想象吗？

这一瞬间，我竟然对死在少年时怀有幻想起来，你看，我死的正好，才避免了我虚度一生的命运！我的嘴角泛起了奇异的微笑。

手机突然响了，我说了声喂，电话里说道：是张先生吗，我们让您今天过来复查，您今天不用过来了。我心想，我死的这么干脆，连复查都免了吗？！

电话里接着又说道：当时是我们误诊了，请问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我：......

哦？！那老子岂不是还要努力奋斗自强不息为世界上最壮丽的的事业建设共产主义而奋斗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