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乱

作者: 惬意的幽灵鲨 | 来源:发表于2016-12-11 11:35 被阅读778次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在桌前,艾莫(Elmer)突然喃喃道。

    “洛丽塔?那是……你的朋友?”我好奇的问。

    “不是啦。只是突然想起来,最近看的小说里的一句话。”艾莫懒懒的说,一面拿起小巧的银勺搅着杯里的咖啡。他又用银勺敲了敲杯沿,清脆作响。接着他把泡好的咖啡推到我面前。

    我正和艾莫坐在房间里。小小的,陈旧的房间。作为这里的主人,看着四周这样的窘境都有些过意不去。没有美味的点心,也没有香醇的红茶,只有廉价的速溶咖啡,来招待这位来意莫测的客人。午后三点半的阳光,就透过许久未擦的玻璃,灰蒙蒙的洒在我们身上。

    我在这个老旧的公寓楼中当门房。嗯,确切点说是代替原来在这工作的叔叔。他不辞而别很久了。而我也已经在这工作快一个月。而此刻坐在我对面,正漫不经心玩弄桌布流苏的年轻人,是楼上的房客,艾莫。

    我还记得当时认识艾莫的时候。在我刚来时就听附近居民抱怨,说这里住着一位惹人厌烦的艺术家。他总是黑猫似的在深夜四处游荡,在巷子深处或地下室留下晦涩而令人不安的抽象画;亦或是在公寓门口不定时的展出些奇奇怪怪的黏土雕塑,把夜归的上班族吓得不轻。

    而我倒是对他充满了兴趣。结果就是,我当门房的第二天,就接到一通电话,是这里的某位房客。电话那头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寒暄,接着又大呼小叫着叫我去楼上的房间打扫卫生。

    等我慌张的敲开房门,却看见一位浑身沾满颜料的年轻人。这就是我对艾莫的第一印象:二十多岁,狼狈不堪,却又衣着得体。无论发生什么,脸上总挂着清爽的笑容,就像是某种习惯。

    我怯生生的问了好,艾莫却直接把我拉了进去。房间里颜料乱放着,画板上满是凌乱的草稿,四周还有不少画作成品,以及随手扔的医疗化验单。等等……怎么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而这时我看见在地板上还有不少红色的颜料,便不再多问,很快打扫好了。干完活后我看房间里窗帘紧闭,屋子里只用电灯。可外面明明是大晴天啊。

    就在我过去打算拉开窗帘时,艾莫闪到我面前。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门房?哈哈……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我叫艾莫,要不要一起喝点茶?你可别误解,这只是是对你称职负责的感谢而已……”

    我着实被这唐突却热情的邀请吓到了。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里,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样热情过——甚至连表面上都没有。我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是……

    所以就有了开端。接下来的日子,艾莫胆大了很多,时不时就会跑下楼,到门房的房间里坐坐,蹭蹭我的下午茶。

    而门房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困难——至少不是我当时想的那样。打扫卫生,跑腿捎信,这些在福利院时我就做的很不错。何况公寓人也不多。所以我每天还是能腾出充裕的时间和艾莫一起看书聊天。

    艾莫是一个艺术家。嗯,的确是。他总是带来些花哨或奇怪的“艺术品”,名曰给我提高艺术修养。他房间里总是塞满了黏土雕塑,还有我看不懂的画。他倒是一脸陶醉的把它们带来向我介绍。

    说实话,别的倒好,但我有点害怕那些黏土塑像。似乎在不经意间,它们苍白的瞳孔总是不时盯着我,让我冷汗直冒。但艾莫完全不在意这些。

    我曾问过他是不是职业艺术家,他说自己是自由职业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最近正好在搞艺术罢了,反正自己很聪明,一学就会。诶,还真是不懂得谦虚呢。

    而作为艺术家,最需要的东西,就是灵感。艾莫有些得意的说。

    我的值班室在一楼。在斜对面的拐角,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那上锁的铁门之后,我只去过一次,不仅是因为那里存有不少房客的私人物品,更是因为我忍受不了那边的湿冷与霉味。

    有时在傍晚,艾莫就会带着画板和各种工具,咚咚咚的跑下楼,直奔地下室。

    “又去找灵感了?这次别忘了带钥匙哦。”我在他路过时打趣道。

    他往往会回我一个鬼脸,然后不紧不慢的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在铁门吱呀的谵语声中,他在黑暗里消失不见。而在第二天早上,我就会看见他一脸疲倦,却依旧亢奋的走出地下室——伴随着黑眼圈与满眼血丝——带着他刚刚创作出的作品。至于那些作品,咳,我偷看过几眼。实在是……怎么说呢,太另类了。不知道怎样的买家会对这样的作品感兴趣?还是说他只是以此作为自己某种独特欲望的宣泄?

    是啊。可谁又会知道呢……谁又会理解呢……谁又会懂你呢……

    你说是吧,艾莫?

    “嗯?你刚刚叫我?”小小的房间里,在桌子那端品着咖啡的年轻人突然问。

    我摇摇头。刚刚,我打盹了?钟走着,已然指到三点四十五。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在最美的年华时死于非命……”艾莫的低语再次打破寂静。

    “你写的诗?”我翻着手中的书页,又喝了几口艾莫给的咖啡。

    “差不多。”他转而笑了。

    “要不,等会我们去地下室看看?”过了几分钟,他又淡淡的问。自言自语般。

    诶?

    同样惊讶的表情,上次是发生在那个周一的早上。

    艾莫可谓是一种标准的夜行性动物。在白天基本不会看到他踏出公寓门半步。可这次,他竟然整装待发,还拖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我简直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他某位表兄。

    “什么时候变成阳光青年了。”我假意嘲笑他。实际上我倒是很希望他能乘着大好春色出去走走。

    “采风,采风。大概几天就回来了。”他笑着冲我挥挥手。然后我目送他笨拙的拖着行李箱出门。一路上行李箱颠簸着,几乎快翻到。真奇怪,他箱子里带的东西也太少了吧?我甚至都为他担心,就这点东西,能够他支持好几天?

    不过他应该也自有办法吧。我想。但更像是自我安慰。

    没有艾莫的日子过得很快。房间里冷冷清清。

    而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在艾莫走后,地下室外的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副涂鸦。风格和他的很像,却比他的更加诡异。画面尽是扭曲破碎的人类肖像,用鲜红的颜料画成。它们就像乘着湿气生长的苔藓那般,从铁门后延伸出来。但我没看见过有谁在我值班时溜进来画画。

    在下着暴雨的周五,艾莫浑身湿透,大步流星的跨进公寓门——他走时没带伞,也不知道在路上买一个!

    我一边嗔怪,一边拉着他,让他进屋取暖。而他却连连摆手,沙哑着嗓子,坚持要去地下室,说有急事。

    这么大的雨搞不好地下室都淹水了!我试着说服他,但无济于事。

    “我和你一块去。”我最后说。

    “不……帮帮忙吧,请你……就待在这。但别忘了,明天帮我泡好感冒药。”他勉强挤出那被雨水打湿的笑容。我也知道彻底没有办法了。

    我只好看着他,吃力的拖着沉重的,沾满泥水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挪进昏暗的地下室。

    而我,反而像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孩子,茫然而无助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窗外,雨点借着狂风撞碎在窗上,整个玻璃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我忙跑到地下室,铁门大开,寒冷的风飕飕的从无尽的黑暗里飘出来。

    “艾……莫?”

    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洞的黑暗里传递回响,最后被吞噬殆尽。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我终于鼓足勇气,第二次踏入了这个地下室。

    打开昏暗的灯泡,我小心的环顾四周,努力想回忆起上次来时的场景。可我发现这是徒劳——这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原本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的储物间大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向下延伸的楼梯间。

    我哆哆嗦嗦的掏出手电筒,边颤抖着呼唤艾莫,一边向下走去。我用手电照照楼梯的缝隙,竟然完全看不到底,似乎在这个公寓的地下,通向的只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这里只有黑暗,冷气,还有水滴的声音。还有就是墙上的壁画。它们和地下室门口的很像,都是用鲜红的颜料画出支离破碎的人体。我胆战心惊的走着。

    我或许是被这压抑的氛围吓晕了头脑,竟然还勉强往下走了几层。我每下一层,楼梯间就宽敞一些。好像我正从一个完全埋没在地下的金字塔的顶端缓缓往下爬。这里只有昏黄的地灯,恰好可以把台阶照亮。

    我发现我每呼吸一口,就有白烟冒出。太……太冷了……我打了个寒战。突然手电筒开始忽明忽暗起来——天啊,居然在这种时候!

    在陷入黑暗的一刹那,我头皮一阵阵发麻。我甚至感觉到在周围的壁画都活了过来,它们看着我,在墙上蠕动,张开大嘴。

    我只好强迫自己冷静,贴着冰一般都墙面,借着地灯往上走。

    艾莫……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啊……

    难道是我的呼唤起了作用?我看见在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那个身形,就是艾莫没错!

    我几乎是扑上去,抓住他冰凉的手,然后拼了命的往上跑。我仿佛突然间忘却了寒冷与恐惧,只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也一言不发的跟着,直到我气喘吁吁的看见地下室的大门,我才回头,想告诉他我们到了。

    可当光线照到那个被我拉着手的人时,我愣住了。接着我发出了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的确是抓住了一个人的手。他,不,它也有四肢,也穿着衣服,但是它的整个头颅,却是……一大团灰白色的黏土。它就像有生命般半固态的蠕动,上面简陋的画着两只硕大无神的眼睛,未干的颜料就顺着画上去眼睛,泪水般缓缓流下……

    看见我的反应,它立刻摆脱我的手,消失在黑暗里。而我身后传来脚步以及艾莫的声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我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当我被他搀扶着出地下室时,我看见在门口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泥塑人偶,上面涂满诡异的花纹。我又捂住脸尖叫起来。

    “没事没事,”他轻拍我的肩膀,“它啊,可是我这几天采风完的成果,刚从地下室运出来。怎么样,几乎是栩栩如生吧?”说罢他还故意把我往那边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要靠过来,不要靠过来!”我剧烈的挣扎,以前积累的对泥塑的恐惧几乎此刻全都爆发出来。

    这时艾莫才坏笑着住手。他带着泥塑,安然的返回楼上。看来他的艺术品,又要多一个了。

    “对了,今天的报纸,我帮你取了。刚刚的事情,都别想了。”临走前他这么说。

    我惊魂未定哪有心思细看。翻开粗略一扫,头版就是本市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再次作案,又有一位少女失踪。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这个杀手留下便条,让警方别再白费功夫,因为少女已死,并且绝对不会再被看见。根据以往的线索,这位只攻击年轻女孩的杀手并没有耸人听闻。

    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杀手,但看样子,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这时我才稍稍冷静下来。脑海里却满是刚刚那张扭曲的面孔——那个被我拉着手跑上来的东西,那是……

    “那是一个怪物,还有一个魔鬼。”艾莫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嗯?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地下室有什么吗?”艾莫笑笑。

    我摇摇头,试图保持自己的清醒。怎么了……今天头好晕,是没休息好吗……明明刚喝完一杯咖啡。对了,刚刚艾莫好像说要去地下室。去那边干什么?

    “带你见个人。对了,说句题外话,你知道是谁,弄坏了我珍贵的艺术品吗?”艾莫突然问,看着窗外,保持着他一成不变的笑容。

    我浑身一震。

    对……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些泥塑里面……全都是……

    昨天的我,就楞在了原地。当时我在帮艾莫打扫房间。他则出门买菜。我看那些泥塑布满灰尘,就伸手去擦。可手一晃,一具泥塑应声倒地。

    我慌忙跪下去收拾残局,却发现在破损泥塑周围泛出暗红色的液体,还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屋里很昏暗。为了更好的打扫,我起身拉开窗帘——惨白的阳光透进,而地上的塑像,“伤口”里正潺潺的流出类似鲜血的东西。

    这是?

    我走近,检查破损情况。

    我一直觉得这些塑像重的出奇,原来在黏土之下还包裹着什么。我凑近剥开裂缝端详。

    等等……这……这……是一个人在里面?

    我惊恐的站起,余光却看见屋子里暴露在阳光下的泥塑们,都开始像烂泥般融化开来,而在黏土之下……原本姿态各异的泥塑,如今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人类标本:它们有的大张着嘴,仿佛在窒息前还想再喘上一口气;还有的双手合十,似乎是在痛苦离开人世后被刻意摆成这种宁静的姿势……漆黑的头发,暗红的血水,蜡黄的躯体,搅拌在一起。

    我一只手扶住墙,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艾莫,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啊!

    我慌不择路,夺门而去。在我关上值班室大门的同时,艾莫从我身后路过。

    我哆嗦着,一个晚上都没睡,什么都没敢做。我等死般等着艾莫恼羞成怒的找我,把我给……但我没有报警,也没有逃跑。那一幕幕印在眼前,那些人的样子,她们死前的姿态……就算我摆脱艾莫,但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它们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坚信着,逃,是没有用的。

    所以我一直等到天亮,等到今天,等到现在,等到他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把我这个可怕的梦魇,终结。

    “你,听说过‘脂乱’吗?”小小的房间里,艾莫接着问,“你曾见过他一次。相信我,你会喜欢他的。”他一只手托着腮,就像在欣赏我走投无路时的惊慌表情。

    “我每次把尸体带回来,他都会帮我把它们变成泥塑。而谁又会知道泥塑里就是他们苦苦找寻的受害人呢!所以作为回报,我会给他各种人体的素材。我觉得,是时候让你去见见他了。”

    我想动,可身子完全使不上力气。

    “你把我泡的咖啡喝的干干净净呢。”他笑道,舔舔嘴唇,“所以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带你去。”

    说罢,我感觉身子被人托起,悬在半空。在模糊的视线外,我听见铁门打开的吱呀声。冰冷和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识。

    等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趴在铺有桌布的茶几上。周围是完全陌生的房间,头顶的钨丝灯泡,忽明忽暗,宛如迟迟不肯瞑目的眼睛。

    这里是……地下室的某个房间?我艰难的支起身子,费力的咳嗽。但我一下又差点跌坐在地面——这附近的墙面上,全是那种画:人的面部狰狞扭曲,四肢内脏混乱的画在一团,让人看着就胃里一阵翻腾。天花板被密密麻麻铁灰色的金属管道占据,管道伸下来,一滴一滴的水汇集在周围的木桶里。

    这时我看见在屋角有一个泥塑。它穿着肥硕的皮鞋与长裤,以及满是污渍的藏青色背心,还系着长长的围巾。而它的头——

    是一大团难以名状的半固态黏土。

    似乎是感觉到来访者的目光,它竟然动了动手,接着举起手臂,用手里握着的画笔,笨拙的在那勉强可以被成为“脸”的地方画上两只硕大空洞的眼睛。未干的颜料,眼泪似的淌下。

    这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让我几乎疯狂。

    它却一步一步走进,直到把我逼到墙角,一言不发。我看见它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在冰冷的灯光下,寒光闪闪。它俯下身来。

    就在那畸形的黏土头颅停在我面前时,它猛的亮出刀,举起,却往自己脸上狠狠一划——细长的豁口出现,几乎横跨整个脸部。从里面冒出血红色的液体,沿着伤口一滴滴流下。

    我感觉从那个切口里一阵阵的喷出气体,伴随着喘息般的低吟。

    从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沉声音:“好……你很……合适……”

    接着它撇下我,来到刚刚我趴在的茶几上,一掀桌布——我惊愕不已——在这之下,不是茶几,而是一个……玻璃棺材。

    在棺材里,躺着一位少女。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安详的闭着双目,脸色同这裙子的布料一样苍白。她麦穗般金黄的长发披散,纤细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白净的脸上仿佛还残存着一抹尚未消失的微笑。在少女身旁,摆满了干枯的花束。

    真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她一定会得到很多人都爱慕与祝福吧——假若她还活着的话。

    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个诡异的泥塑人就是艾莫口中的“脂乱”。它正双手撑在棺材上,沉醉而默默的看着那个少女。黏土一滴滴落在玻璃表面,它不厌其烦的将它们擦去。

    玻璃棺已经很老旧了。它的木质棺椁甚至开始掉漆剥落。

    这时脂乱躁动起来,他从四下找来颜料画笔,还有人的头发,胡乱的往自己的脸上拼凑,并画上鼻子,眉毛。仿佛这样他可便以让自己的面容和正常人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时同他搭话。

    “要让自己像人类……不然她醒来看见我……会害怕……”脂乱发出低沉的回答,他竟然对我的提问毫不意外,仍忙着“化妆”。

    “但是她已经……去世了……”我压低声音,怕因此而激怒他。

    “不……她只是……睡着了。”脂乱伸出石膏般苍白的手指,隔着玻璃轻抚少女的脸颊,“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醒来。你醒后……能宽恕我么……”接着,他开始低声的自言自语。

    “没有用的。他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这声音——艾莫站在我背后,迎着我惊恐的目光,他不紧不慢的说下去,“但我可以理解。现在,就让我以某个连环杀手的身份,告诉你他内心的独白吧。”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笑容,回忆着:“我第一次作案后,就把遗骸藏在这里的地下室。结果第二天,竟然什么都不见了。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但最后,我发现了这个家伙——”他看了看脂乱,“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我和他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合作——我负责提供遗体,他负责把它们变成泥塑——双赢的局面,不是么。如果没有我这个稳定的供源,他会袭击任何进入地下室的人,也包括当时的你。”

    听到这,我打了个寒战。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到处行凶吧……可以,我会告诉你。”艾莫毫不客气的拉来两把椅子,让我也坐下。我只觉坐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我,只谈过一次恋爱。就一次。那时的我,真幸福呐。但……就在我处于热恋时,那个女孩,她去世了……在她最美的年华里……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那种,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所以我到处寻找,到处去渴求。我成功了。但这种感情来去匆匆。所以当这种感觉消失了,我非常愤怒,非常失望,不得不重新来过;而再消失时,也是如此……最后,我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双手沾满献血——已经太迟了。”这时他垂下头,颤抖着笑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看过我的化验单了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震惊之余,我实在是忍受不了那个又软又黏的椅子,不得不站起。

    “这就是脂乱的天赋。你仔细看看。”艾莫坏笑道。

    我把椅子推到灯下——这个椅子表面由一团沾着毛发的血肉做成,支架则是人的腿骨!

    我极尽全力控制住内心呕吐的欲望。

    “那些泥塑,那些画,都是在某些场合极受欢迎的艺术品。但它们都不是我自创的。都是我从脂乱那边偷学,或直接拿来。他创造这些东西都是本能般的无意识之举,而我们却趋之若鹜。反正,他会充分利用我送来的素材。这就是我这么久来,对他的了解。”

    我无话可说。应该说我不知道该这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要说为什么我这么想去了解脂乱,恐怕是因为同病相怜吧。”艾莫苦笑着,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朵虞美人,轻放在少女的棺上,“一个永远得不到,一个永远等不来。哈哈……真讽刺。”

    “人……很脆弱……需要……不停的……更换……”这时脂乱开口。

    “脂乱。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艾莫坐在棺中少女的身旁,盯着她看。那种眼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她已经死了。你能明白吗?这意味着:她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那我……就永远等下去……”这就是他的回答。我看见艾莫突然笑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他这样笑的意义。

    此刻艾莫深吸一口气,站起:“虽然我们的合作就此终止,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脂乱。请让我,安静的死去,再也不会回来。”

    脂乱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一阵怪叫,走到我面前。不安涌上我的心头。我还来不及往后退,脂乱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指尖几乎陷入我的肉内。似乎预感到什么的我,不知为什么眼泪流下,止也止不住。

    “你……你要干什么!”我彻底慌了。我绝望的看向艾莫。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还……那么相信他?

    相信他会救我。

    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把我丢在这。

    相信我们最后还会坐在值班室里,一起聊天,一起喝茶。像以往一样。

    “谢谢你……”艾莫用指尖轻轻抹去我的泪珠,吻了我的额头,“对不起。”

    脂乱野兽般尖叫着,疯狂的甩着他的头,粉末,石膏,黏土,头发……这些都一一从他头部剥落……在最后,只剩下原本被黏土包裹的核心——一个风干的头颅。那个……不正是我失踪的叔叔吗……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再一次降临在我的身上。我的头,如炸裂开般,剧痛无比。


    挂钟冰冷机械的敲了四下。我睁开眼。好模糊啊……可以看见我还坐在小小的房间里。艾莫在我对面,好像坐着睡着了。

    我摸了摸头,好痛……这之前的都是梦吗?

    我起身,视野彻底清楚。

    啊。

    在对面的那是……曾经的艾莫。但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黏土泥塑,保持着坐姿。他脸上,被红色的颜料夸张的画着笑脸。和他平时一样的笑容。

    看到这幅情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悲伤。连我自己都暗暗吃惊。

    这么说……我环顾四周。却完全看不见那张扭曲的黏土面孔。

    我当时趴着的,不是我值班室桌子,而是那个少女的棺材。虞美人还在棺面一角,但已毫无生机。

    我直直的盯着少女。看她长长的睫毛,扑粉的香腮,还有紧闭的红唇。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就会睁开双眸,睡醒般打着哈欠,然后看着我,绽放出无邪的灿烂笑容。

    然后她就会宽恕我。

    诶?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我大脑一片空白。

    对啊——那个少女,她,她只是睡着了啊。

    我要在这等着,等她醒来,我要第一个看到她美丽的笑容,聆听她动听的嗓音。

    我要给她做玩具还有家具,哄她开心。就用那些闯入者的血肉,她一定会喜欢的。

    我要给自己画上眼睛,鼻子还有嘴巴,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太好了呢。因为我,最不希望看见你悲伤的样子了……

    那些冰冷的,原本不属于我的记忆,正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无法思考。

    我要……我还要……

    我颤抖的伸出双手。而一滴一滴的半固态黏土,就从我头上流下,滴在我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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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42b507314ee3:支持~作者加油
      • 惬意的幽灵鲨:关于这个故事的内涵,目前为止有两种解读。一种就是表面上那样,一个艺术家与门房妹子加上名为“脂乱”的怪物的故事。
        而另一种解读则非常有趣,感谢那位读者提出的思路:文中的“脂乱”其实就是艾莫自己,是他意识实体化的产物。艾莫第一次邂逅脂乱,实际上就是他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魔。脂乱是他思想中的另一面,那个仍然沉湎于对逝去恋人的思念,对那份初恋抱有天真幻想和希望(相信女孩会醒来)的那一面。他将这一面分裂出来,剩下的他则是被迫接受现实,完全不相信女孩会苏醒的那一面。他又因为是一个不完整的个体而产生了空虚感,以杀害其他女孩的方式弥补自己的空虚。棺中少女象征着艾莫人性最美好的部分,而脂乱象征着艾莫的创造力与灵感。这也就是为什么艾莫会将受害者交给脂乱,再由后者“再次创造”成泥塑作为收藏品的原因。而随着不断的杀戮,艾莫开始感到迷茫,对自己初恋的感情开始渐渐淡去,脂乱的存在即将消失,而这时“我”作为一个平衡两者的人格出现,最后成为宿主,以牺牲“艾莫”这个人格为代价,让象征“纯粹思念”的脂乱得以存在下去。
        这种解读有种致命ID的感觉,脑洞非常大,而且当时写的时候也没有往这方面想。不过从这个思路出发回过去再看此文,感觉竟然意外的切合(当然除了一些无法回避的bug)。作为作者也非常欣慰,因为能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看自己的文章实在是非常难得。以上,希望能为读者提供另一种阅读视野。
        42b507314ee3: @惬意的幽灵鲨 蛮有深意的感觉
        42b507314ee3: @惬意的幽灵鲨 赞~
      • 29a079927fd3:“我”成为了脂乱
        惬意的幽灵鲨: @小岛鹿未鸣 是的~脂乱会不断的寻找宿主维持自己存在,来等待那个死去少女的苏醒
      • Qctivist:除了有点血腥之外 非常喜欢 不论是文笔 架构 构思
        惬意的幽灵鲨:@Qctivist 当时我也没有找到比血腥更好的表现手法,或许只有这种极端的表现才更能体现出那种扭曲而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吧
      • b0aeb5d2570f:不错,内容很精彩
      • 万宝路x:懂了,很赞
        惬意的幽灵鲨: @万宝路x 谢谢您能喜欢~
      • SERENA叶子:洛丽塔❤❤❤
      • 社联:加油
      • 社联:这是什么,作者能大概讲一下吗
      • 郁公子:全完看完,着实费了些许力气,8000+的字数,我觉得应该替主编冰叔喷一句,妈蛋,字真多,看得好累。
        其实全文都非常棒,整体色调灰暗得我有点喜欢,想挑毛病其实是挑刺,纯属强辞。因此,这里就不挑毛病了。
        本文写了一个像个疯子一样濒死的艺术家和一个等待着死去的姑娘醒来的怪物,还有一个代理门房三个人之间的故事。文章构思缜密,逻辑合理,读者看来也深有感触。但其实我个人不喜欢血腥类的艺术,那种漠视生死的艺术本身像是心灵毒药,让人感到寒冷和疯狂。
        其实,作者写这篇文章让人感到作者其实有一颗已经不太能掌控的内心,有可能不阴暗,但一定有些疯狂。
        文写得很好,但是太扰我心情。
        不赞了不赞了。
        惬意的幽灵鲨: @郁公子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大指点迷津,我会继续努力的!
        希望以后能得到您更多的指点,求前辈带我飞(ง •̀_•́)ง
        郁公子:@惬意的幽灵鲨 文章开始的一块儿感觉稍微长了点,但也还好。一个故事想要写好,和字数无太大关连,不要太考虑压缩字数,有些故事本来就是千把字就好,而有些故事就是要万把字甚至几万字。字数不代表一切,只要写到位就行了,万不可虎头蛇尾,这样对不起编的故事和自己的心血。主要要考虑的是,努力让每一篇文章做到能发表在刊物上的水准。保持风格,虽然看得我有点蛋疼,但是冰叔应该喜欢。朋友反映你的文章太累看不下去,可能说明还有不足,没有一个吸引人的剧情,调动情绪的功力还不够,也有可能是朋友并不真愿意看你的故事。我提一些我作为读者的建议,恐怖类故事多设一点疑点,甚至开篇就设置疑点更棒,更能调动读者兴趣。我打个比方,有只小鹿见到一只穿山甲,穿山甲对它说了一句话,然后小鹿跳崖死了。穿山甲说了什么?我来告诉你。。。。。。xxxxxxxxx'xxxxxxx'xxxxx。
        还是那句话,文章很棒,继续加油,读者我很喜欢。
        惬意的幽灵鲨: @郁公子 非常感谢大大您能把文章看完!也不好意思打乱您心情了(鞠躬)可能是平时看阴暗风格的作品看的有些多,所以写的时候风格就被带跑了……因为比起大团圆之类的作品,我更想走一些不同寻常的路子。那个……以前也有朋友和我反应,说我字数写的太多,别人看的会很累就不会去看了。我也很苦恼,但字数就是减不下来反而越来越多了……您觉得我是该保持现在的风格还是减少篇幅呢?希望大大能提提建议( •̀∀•́ )
      • 半解衣带半敛眸:不太懂,能解释一下吗
        惬意的幽灵鲨: @浅薇橙子 你好~请问具体是哪边不懂呢?:)

      本文标题: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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