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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1期“钱”专题活动
“下一个，许XX”，CT室的自动门缓缓拉开，传出护士的召唤声。里面的病人还没有出来，没等我和二弟搀扶，老爹颤颤巍巍忙得站了起来，抬脚向CT室迈步。
我一步跨过老爹跟前，着手先给老爹把棉外套脱下，免得万一进里边看见那偌大的“照相机”紧张，脱不利索衣服而影响检查。
老爹的棉大外套一脱，第二层是一件旧中山装。中山装已由藏青色磨变成砖灰色，边沿麻花却还齐齐整整，一点也不缺棱短角，只是显得陈旧苍老。
这件衣服，老爹拒绝我们动，说一会再脱。由着老爹，跟前边的患者脚前赶脚后，走进了CT室。医生隔窗户呼叫，让把那个中山装也脱掉。老爹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的，反正就穿着中山装直接上了检查床。
医生再一次呼叫，让把外套脱掉。这下，老爹只好让我给来解扣子。老爹身躺在床上，视线扫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进一步脱掉那件中山装，直到看见我没动他的脊背，只是把衣襟敞开，并听见医生说可以了，老爹轻轻地捏了捏上衣兜，才听医嘱将双手抱着举在头顶，顺利配合做完了检查。
我和二弟把他扶起的那一瞬间，他都赶紧裹了裹衣褂，瞅了下衣兜，才下床穿棉衣。我们边扶老爹往外走，边相互窃窃示意，叹老爹惜钱如命，反复高烧四五天，身体虚弱到挪着走，心还惦记着衣兜里那叠一眼数清的几个钱。
半个小时后，CT报告出来。老爹的肺部有三四处磨玻璃状感染，医生诊断证明，建议住院治疗。老爹听说得住医院，脖子一直，头一摆，甩了甩手说:“住甚医院！这么大岁数了，啥没经见过，还怕个什么染？听他们咋呼，多折腾两个钱，没别的。”
“来了医院，咱得听医生的。医生是根据CT检查结果说话的，咋能是咋呼？钱，该花必须花！爹不是不知道，像村上的郝大娘，宁愿被褥子底下压着六十万块钱存折，舍不得去就医，而被额头上蚕豆大的汗珠子折腾来折腾去的，最后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谁受得了呀？就说老人一走了之，儿女们咋能忍心？没事儿，爹，你的钱不动，咱听医生的好了……”二弟的话一句赶一句灌入老爹的耳朵。
老爹支楞着的脖颈一下一下松弛了下来，嘴唇抖了抖，出言道:“那就听你们的。你妈也给拿了些钱，不够你们就暂时垫上，回去会还你们的，受了一辈子了，也不连累你们，还有你妈……”说着，老爹不由得低下头，泪目了。
从我记事起，没见过老爹主动给他自己花过什么钱。嗓子疼了，倒上半碗醋边喝边润，睡一夜就好了；头痛了，轻则灌上两碗白开水，重则熬上一碗干姜水喝下，一两个小时过后，照常干活；咳嗽了，一天一暖壶白开水下肚，较好几块钱的药效还灵验。总之，只要能不花钱解决的毛病，再苦再痛，他都扛过。
抽烟，也算是老爹的一项爱好，宁愿忍受咳红脸，咳鼓肚才吐出一口痰的苦楚，也听不进老妈劝他戒烟的话。两三天一盒，也不买贵的，记得以前也就是个块数八毛钱的一盒。老妈说，纯粹是“放乏烟”，一点也不香。的确，老爹抽烟的质量要求也不高，但也有讲究。不是田间地头稍息，就是收工回家坐在堂屋等饭时段抽，除了之外，再就是家里有大事情，他就借烟解困消愁。这是老爹唯一给自己花销的一笔钱。
记不得啥时候开始，“吸烟有害健康”在社会上搭成共识，老爹现虽已戒了烟，可为时已晚。八十岁那年，心脏搭了两个支架，这又被白肺病袭击。冠心病、慢阻肺两大病魔纠缠着老爹。幸好有儿女们关爱，医疗政策的普惠，老爹才跟着来了医院。不然，那抠抠搜搜积攒下的一眼窝养老钱，还不得在哪藏掩着，单等着过大年给孙儿们放压岁钱，或者是做圆锁、升学等“正经场合”的份子钱。
老爹常说，人，没有一百年的活，可要有一百年的打算。生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也不失为一种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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