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
“叮铃铃~”，铃声响起，她笑眼盈盈的看着学生，开始回顾上次课的内容。这学期的《英美小说鉴赏》课，她挑了几本自己喜欢的英美文学作品，且都幸运的通过了系里的审核。这段时间，她在给学生讲的是毛姆的《面纱》。比起《月亮与六便士》、《人性的枷锁》和《刀锋》，毛姆的这部长篇小说似乎并没有那么受欢迎，或许这和大多数人误以为小说的主题是婚外情有关吧。不过，她却对它格外钟爱。
第一次读的时候，开篇描述的就是轻浮肤浅的Kitty和自视甚高的情夫Townsend幽会的场景，这不由让她觉得或许这不过是一本低俗的婚恋小说而已。她之所以坚持读下去是因为男主Walter，那个异常内敛、羞怯的细菌学家。开始的时候，她实在无法理解如Walter这般聪明、理性和沉稳的男人，怎么会爱上轻佻没脑子的Kitty。而且在得知Kitty偷情之后，虽然绝望，他却始终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这个女人。
直到她读到Walter和Kitty摊牌时说的那番话，她才读懂了他卑微的爱情。
今天，她要讲的正好是这一部分。PPT上是Walter对Kitty说的话：
“I had no illusions about you,” he said, “I knew you were silly and frivolous and empty-headed. But I loved you. I knew that your aims and ideals were vulgar and commonplace. But I loved you. I knew that you were second-rate. But I loved you. It’s comic when I think how hard I tried to be amused by the things that amused you and how anxious I was to hide from you that I wasn’t ignorant and vulgar and scandal-mongering and stupid. I knew how frightened you were of intelligence and I did everything I could to make you think me as big a fool as the rest of the men you knew. I knew that you’d only married me for convenience. I loved you so much, I didn’t care. Most people, as far as I can see, when they’re in love with some one and the love isn’t returned feel that they have a grievance. They grow angry and bitter. I wasn’t like that. I never expected you to love me, I didn’t see any reason that you should, I never thought myself very lovable. I was thankful to be allowed to love you and I was enraptured when I noticed in your eyes a gleam of good-humoured affection. I tried not to bore you with my love; I knew I couldn’t afford to do that and I was always on the lookout for the first sign that you were impatient with my affection. What most husbands expect as a right I was prepared to receive as a favor.”
（“对你，我从不抱任何幻想。”他说到，“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脑子。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粗俗、平庸的企图和理想。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更可笑的是，为了表现出那些让你满心欢喜的事也能让我开心，我竭尽全力；为了不让你发现其实我没那么无知荒诞、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也费尽心思。我知道，才智会让你惊慌不已，所以我竭尽所能让你觉得我和你认识的那些男人一样，都是傻瓜。我知道，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利益婚姻。（Kitty当初同意嫁给Walter是因为她不想在自己的妹妹之后结婚。）但是，我是如此的爱你，对此我根本不在乎。据我所知，很多人在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会满心委屈，甚至心生怨愤。但我没有。我从未奢望你会爱我。我知道自己并不讨人欢心，又怎敢奢望你的爱呢？于我，能有幸爱你我已心存感激。每当我们在一起，看到你眼里有一丝愉悦，我就会欣喜若狂。我竭力不让自己的爱惹你心烦，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小心翼翼观察你眼里是否流露出对我厌倦的蛛丝马迹，因为我怕会失去你。对于丈夫应有的权利，于我，却是莫大的恩赐。”——作者译）
讲完这一段，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可她不知道这个笑容看起来有多无奈。她问学生，“不知道此刻你们心里是深有同感，还是想问Walter一句，‘何必呢？’”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着Walter太傻，爱上这样的女人太不值得。看着眼前这群二十出头、稚气未脱的学生，她故作轻松的说到，“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即使如Walter这般理智聪慧的男人，在从不按套路出牌的爱情面前也会笨拙慌乱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下课后，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朝地下停车场走去。
坐在车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打开音乐播放器，单曲循环王菲的《扑火》。她平时很少听这首歌，只有在想起他的时候才会听听。不过，过去几年，她也很少会想起他。她现在已经结婚，丈夫虽是一个钢铁直男，但对她很好。他们三岁的女儿非常可爱，每次想起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她的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她觉得自己现在生活得很好，所以今天讲课的时候，当过去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突然浮现在她脑海的时候，她着实被吓了一跳。《面纱》里的那段文字像一根长刺，一下子扎进了她心底被遗忘已久的角落。
王菲精灵般的声音在车里流淌，歌声里那一点点的委屈和倔强慢慢流进了她的心底。王菲唱到：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自尊丢到墙角掏出所有的好你还是不看你还是不要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我自己对自己大声咆哮人太忠于感觉就难好好思考我痛的想哭却傻傻的笑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谁喜欢天天把折磨当享受可是为情奉献让我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伟大的···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10年前。
十年前的她还是个大二的学生。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她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看到他的情景。暖暖的斜阳挂在他身侧，橙黄色的阳光撒了他一身。他斜倚着走廊，眯缝着眼，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余辉里特别好看。那一刻，她心里没有小鹿乱撞的慌乱，而是暖暖的，满满的，嘴角和眉梢都不自觉沾染了笑意。
她，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开朗乐观，行动力极强，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优等生。可他在背地里却被不少同学贴上了渣男的标签。所以，当她向他表白的时候，一向放荡不羁的他也愣住了。不过，他还是拒绝了她。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到，“咱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她却倔强的回答，“你不喜欢我并不影响我喜欢你。”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果断拒绝了那些追求她的男生。然后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喜欢他的心。她的同学、朋友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他，为了让她死心，她们把他从前的恋爱史、渣男史通通给她讲了一遍。可她只是默默听着，什么也没说。
毕业前夕，他突然说要和她在一起。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接受自己，但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还是让她飘飘然了很久。毕业之后，她被保送研究生。而他却回了老家。所以，他们的校园恋爱才刚刚开始，就成了异地恋。但她坚信距离是不会消减自己对他的爱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一边忙于自己的学业，一边维系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而他对她似乎永远都是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每次两人聊天，只有她会问他最近的生活和工作，而他却很少主动问起她的学习和日常。所以，他从不知道她遇到挫折的时候也会偷偷抹眼泪，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会胆怯不安。当然，她不想让他心烦，所以也从未向他提起。
记得研一的圣诞节，他说因公事会路过S市，会顺便来看她。她满心欢喜等在宿舍里，从日出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暮色四起。她坐在昏暗的宿舍里，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接通了手机。他没有道歉，只是说和他一起出差的女同事非要逛商场，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他只好陪她去了。她“哦”了一声，没再追问。那一晚，他们一起吃的饭。可饭桌上，他不时拿出手机来看，似乎在等电话。
果然，饭还没吃好，他的电话响了。他说几个老朋友约着聚聚，不方便带她去。所以，吃完饭她就打车回了学校。走之前，她不放心的一遍遍叮嘱他少喝酒。
她不知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没过半个月，据说他就和那个女同事在一起了。是的，这是后来别人告诉她的。他对她是如此的不在乎，就连最后的分手也懒得费心跟她解释一句。
王菲的歌声依然倔强，她重重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有些懊恼自己的不争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下。可是，紧接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毛姆对人性的解剖永远都那么一针见血——对于得不到的始终最难放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