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书和我

作者: 瑕岛腊 | 来源:发表于2018-09-22 22:02 被阅读55次
    风、书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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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一个人的周末。

    早晨,台风“山竹”在邻省登陆时,我所在的城市狂风大作。我只好宅在公寓里。

    所有门窗都在间歇性颤抖,窗纱发出由远渐进又迅疾遁去的嘘哨声,窗帘凌乱着、扑棱着、摇曳着,外面不时有什么东西啪的应声落地,好像某个邪恶人物降临的前兆。

    到这个沿海城市工作两年,经历过几次台风,多是风雨交加,后以大雨为主,从未把风凸显的如此急迫而犀利。

    我把卧室、书房、厨房和卫生间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主要活动封闭在客厅加餐厅的范围内。茶几上摆着飘逸杯,里面有新沏就的岩茶。旁边摆着一个清洗干净的烟灰缸,里面放着一盒细枝的南京雨花石和一个打火机。不远的餐桌上有一瓶昨晚打开的西班牙红酒,紧挨着一盘远方寄来的库尔勒香梨。家里似乎有种精心摆设的仪式感,仿佛是在为画一幅静物素描做准备。

    一切就绪,我躺在沙发上,打开艾丽丝·门罗的《岩石堡风景》。专注于此、排除杂念的心流开始了,只剩风与书。我只身进入另一个世界。

    忽然,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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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似的一幕,应该是春季。位于二十多年前大西北的一隅,我刚参加工作的地方。

    小镇地处戈壁滩腹地,夹在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中间,人口稀少,地表裸露,鲜有植被。单位的老同事大声说,欢迎来到月球。

    每年的三四月份,风沙肆虐,经常在夜里刮得鬼哭狼嚎。在那样的夜里,必须紧闭门窗。不光要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而且必须把窗帘下摆叠在窗台上用重物压住。否则,第二天早晨满屋都是沙子。风起时分,若逢周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看书。除非去内部餐厅吃饭,或是去卫生间解手。

    手头搞到的书很有限,印象较深的是金庸全套和四大名著。尽管以前都看过,但条件不允许,只好一遍一遍地重读。有一摞《读者》,被某个有心人用工程线按年份装订成册,里面充斥着发人深省的鸡汤和弘扬人性的文章。记得一篇讲述克拉玛依128火灾的纪实,曾令我痛哭失声,以至于后来看到关于这场悲剧的任何报道,我都不忍卒读。还有几本来历不明的《人民文学》,其中居然有刊登《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的那一期,堪称绝版。当时,这篇小说业已遭禁,主编刘心武为此黯然去职。

    那时候,我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但从来没有自得其乐。对初出茅庐的人而言,艰苦和偏远并不足惧,难熬的是孤独。尤其在窗外飞沙走石的周末,没有朋友,没有电视,没有工作可做,没有地方可去,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寒冷袭来,边缘化的惶恐令人惴惴不安。

    那时候,唯有沉浸于阅读,可以排遣恐慌、缓解寂寞,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尽享喧哗,可以让人在绝望的凄风迷尘中得以片刻安宁。

    那时候,我住的小屋如同海面飘摇的帆船。书,如同垂钓的鱼竿。而我,恰如满腹乡愁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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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似的另一幕,可以确定是冬季。我已在一个边境城市工作,这个城市的冬季以风雪交加著称。

    然而,单身宿舍暖器烧得很好,就连楼道里都温暖如春。

    此时,周末已经双休了(以往只休星期日),城市里繁华已现,酒肆林立。周五的傍晚,人们或回家,或聚会,或赴约,个个行色匆匆,单身宿舍楼很快门可罗雀。

    对于初来乍到、怯于社交、平日埋头于工程图纸的我而言,周末似乎既尴尬又多余。尤其外面风雪连天。

    周五晚上,我照例去澡堂洗澡,回宿舍大扫除,到水房洗衣服。水房在宿舍走廊的尽头,里面有一个开水锅炉,一截带笼头的水槽,一位身段苗条的年轻女同事,兀自哼唱着《红莓花儿开》。她是一位边防连长的妻子,也总在那个时间洗衣服。水房如澡堂,回音效果极佳,足以使俄罗斯民歌的哀伤久远地飘荡。

    那个年代,传呼机尚未普及,手机更是奢侈品。我和远方的女友只能鸿雁传书。很快,书信也难以为继。不久,女友嫁作商人妇。

    所以,把卫生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我只好一如既往地躲进自己的小天地。做伴的只有书,或许,还可以加上窗外如泣如诉的寒风和飞雪。

    在完全依赖阅读的周末,我甚至足不出户。渴了,就吃一个苹果;饿了,就用电炉子煮鸡蛋;困了,就睡。醒来接着看。不舍昼夜。

    记得那时候,能让我专心阅读的只有侦探小说。

    可能,只有那些环环相扣的情节和险象环生的故事,才能把我躁动不安的情绪转移出去。

    没错,只有那些严丝合缝的推理罗辑和令人脑洞大开的精妙铺设,才能把让我的失落和颓丧暂时忘却。

    于是,只有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爱伦·坡才能让疯狂撕扯和扑打窗棱的风雪变得寂静无声。

    那时候,我的小屋如同山神庙。书,如同烫温的酒。而我,恰如林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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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去了一个更大的城市。那个城市很少刮风,至少没有遇到那种怒号如涛的大风,那种刮得人心里凄慌慌的大风,那种让你什么也不想干一心躲匿斗室的大风。

    或许,那样的风也曾刮过,路过。或许,我已在不经意间错过。

    “在我三十岁后,我过上了倾心已久的体面生活。我的努力得到了报答,我在人前塑造了一个清楚的形象,这形象连我自己都为之着迷和惊叹。不论人们喜爱还是憎恶都正中下怀。”王朔如是说。

    在那个城市,我结了婚,有了孩子,过上了大家都在过的日子。学会了喝酒,结识了许多朋友,每天有打不完的电话和开不完的会,像成功人士一样四处赶场,觥筹交错。

    这与我少年时幻想的生活相去甚远,但我已忘记少年时到底幻想什么。如同出发时尚有清晰的彼岸在心中期冀,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正在随波逐流,彼岸已遥不可及。

    但可以肯定,少年时绝不会想到未来的日子会如此出人意料。也许幻想过把酒言欢的时刻,那也一定是一壶老酒、三两老友的场景,绝不会有言不由衷的曲意逢迎。也许幻想过势必蹉跎的人生,那也一定是苦尽甘来、快意恩仇的旅程,绝不会让憋屈和纠结时刻缠身。也许幻想过至关重要的爱情,那也一定是旷世奇缘、神仙眷侣的版本,绝不会是上一代人的故事翻拍于当今。

    然而,身边所有的成年人似乎都苟且着。

    俨然,小孩子才会见风雨而无端泣下,小孩子才会在虚构的世界肆意畅享,小孩子才会为赋新词强说愁。成年人,哪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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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世上真有轮回,我的前世一定是个游侠。否则,年近半百,为何仍在浪迹天涯?

    两年前这个时候,也是困惑的时候,我又一次迁徙,来到沿海这座城市工作。

    也许这次走的远了些,感觉有种告别过去的冲动。甚至感觉,可以跳在空中审视自己。

    越来越觉得,一些拿来炫耀的所谓成就感,其实并无意义。一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不过浮云而已。一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铁血关系,终究各奔东西。

    反而,许多忽略了的、丢弃了的,甚至伤害了的,才是最该珍惜的。比如,精干的身材,内心的从容淡定,以及白发苍苍后却在儿女面前变得小心翼翼的双亲。

    太多的人生,都是一个闭合的循环,兜兜转转半天,往往又回到起点。比如,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

    细想一下,此生何尝不是轮回,又何时不在轮回。比如,每个清纯年华总要历经浮华,最终尽洗铅华。

    然后,我水到渠成般奉行了极简主义。直到最近,手机里的碎片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的时候,我又开始看书了,好像在重逢久违的挚友。

    窗外,狂风仍在没轻没重地呼啸,我却感觉于无声处。

    这时候,我的公寓如同幽谷。书,如同树丛竹林。而我,恰如谷底静静淌过的清澈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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