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在全市最高也最漂亮的旋转餐厅等待瑞秋。
华灯初上的时分，从餐厅的窗口可以看见城市的母亲河的两岸灯光璀璨，勾勒出建筑物的线条或高或低，道路上的车流缓慢地蠕动着，它们的头灯和尾灯是移动的，带来一种变化莫测的感觉。
即使对一个没有丹尼那么敏感和聪明的人来说，这个餐厅的景色也足以让人回肠荡气，目瞪口呆。
动与静的结合。
美景欣赏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的思绪又转到约他今天到这里吃饭的瑞秋身上。瑞秋是一名律师，他们在同一个读书群里认识。因为彼此非常聊得来，就渐渐从群聊变成了私聊。这是和一个人深交的第一步。
不过，就丹尼而言，就算有了这第一步，再发展到下一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聊着聊着就没有下文了。到了最后，QQ上的头像还表示她们在线上，但她们仅仅就是那个空空的头像而已。
共同语言早就消失了。
瑞秋是极少的，能一直有共同话题和他聊下去，并且最后还在线下见面的异性。
他们在网上交换过照片。但是瑞秋本人要比照片漂亮得多。照片没办法反映出她身上那种知性的、优雅的气质。照片也没法抓拍到她丰富的表情，特别是她温暖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
她的笑一下子点燃了她平静的脸庞，所有的脸部线条都变得生动，看着这笑容的人也立刻就被感染了。
丹尼对自己的容貌还是自信的，一张很桀骜不驯的脸。不过他的个子不高。当他第一次和瑞秋见面时，他有些嫉妒地看着瑞秋那修长窈窕的身材。瑞秋比他大二十岁，却依然保持了少女的面容和仪态。而且，她只涂了口红，身上有淡淡的高级香水的味道，别无其他的化妆。
见过一面以后，丹尼理解了瑞秋的律师业务为什么可以做得好，她的亲和力是无与伦比的。他想象她的业务水平也应该是一流。在这个竞争极其残酷的领域，一个律师能够脱颖而出，靠的不仅仅是运气加背景。而丹尼，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每月的工资仅够他在这个大城市生活，但还不足以买一套昂贵的公寓结婚。
他也不想结婚。
和绝大多数从农村出来的青年不同，丹尼对于结婚从小就没有兴趣，尽管他的周围人和亲戚按照传统早就结婚生子。他顽强地顶住了父母，尤其是母亲这里的压力。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婚姻。尽管他和平常人一样谈恋爱，甚至想如果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可以结婚，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真正地动心。
无论起初如何让他惊艳的女孩，接触多了，就变平淡，再也没有交往的冲动。
他想起了最近刚分手的一个大三女生，长相是他喜欢的：如同小鹿般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纤瘦的身材。他们在网上认识，女孩在聊天时显得很聪明，也很快与他发生了关系。也许是女孩从小由于家庭的关系心理上受过巨大创伤，无法与任何人发展亲密的关系，因此两人因为琐事开始吵架，越来越频繁。到最后女孩提出分手，丹尼也没有去挽留，而是顺水推舟地接受。
这件事情他主动向瑞秋提起，瑞秋也一直安慰他。他们聊天的内容越来越广泛和深入，彼此之间的好感也越来越加深。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没能有实质性的突破。
原因是瑞秋告诉他的：她一直深爱着一名法官。
那是一种纯洁的柏拉图式的暗恋。
丹尼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当瑞秋把她如何坠入爱河的过程告诉他时，他也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并不赞同瑞秋的这种疯狂的、无望的迷恋。也许，如果不是法官，他和瑞秋早就可以……
他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瑞秋的狂热会最终平息。
也许，瑞秋今天约他到这里吃饭，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着，而瑞秋的身影还没有出现。丹尼又去拿了一杯啤酒，凝视着已经让他感觉审美疲劳的窗外。是的，景色优美。但是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人，那么再美的景色也没有意义。
他想象着瑞秋的样子，直到瑞秋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仅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瑞秋的样子就变了。以前那么年轻靓丽的她，显得憔悴和苍老。原先看不见的皱纹现在清晰可见。不过，她惯有的知性和优雅气质还是原样，她的服装也一如既往地得体。这种憔悴只是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我知道你会吃惊的。”瑞秋看着他说。“我也会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我们先吃饭好吗？你等了我这么久，一定已经饿了。”
“不，先告诉我为什么吧。不然我吃不下饭。”丹尼答道。
“我也饿了，让我们先去拿点好吃的。”
他乖乖地跟着瑞秋去自助餐台挑选食物。
丹尼的胃口很好，在盘中堆满了各种海鲜以后，他很自然地大吃起来。他不久就注意到瑞秋除了喝水，几乎什么也不吃。她只是玩弄着自己的食物，看着丹尼在大快朵颐。
“你为什么不吃？”
“你知道我一般不吃晚饭，为了保持身材。”
“今天特殊，你应该吃一点。要不我去帮你拿点什么？”
他去甜食餐台拿瑞秋最喜欢的各种小蛋糕、巧克力和冰淇淋。还加了一些水果。盘子也堆得满满的。
“吃吧，你太瘦了。”丹尼用命令的口气对瑞秋说。
瑞秋叹了口气，用叉子叉起一块核桃巧克力，送进口中。丹尼旺盛的食欲好像也最终对她产生了影响。等丹尼第四次去拿食物的时候，她吃完了自己盘中的东西。还给自己要了一杯白葡萄酒。
在丹尼的印象中，瑞秋难得喝酒。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他说。
在餐厅的一角，一个女子四重奏乐队正在演奏莫扎特的小夜曲。甜美的音乐在餐厅里回荡着。丹尼感觉自己很满足：美食、莫扎特、还有瑞秋。
“亲爱的，我今天被确诊是淋巴癌，而且到了晚期。”
瑞秋说完，看着目瞪口呆的丹尼，微笑着伸出右手，拉住了他放在餐桌上的左手：“不要为我担心。你曾经问我一个问题，在我的人生中，什么是我的遗憾。我可以回答你：我没有任何遗憾。我大概只能活几个星期，最多几个月了。”
他们在瑞秋的家里做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瑞秋热烈地回应丹尼的抚爱，他们的激情，达到了以前从未梦想过的高度。
等他们都平静下来，互相依偎着，在黑暗中享受这甜蜜的疲倦时，瑞秋向丹尼诉说她无望的爱情。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就爱上了他。”瑞秋幽幽地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哀怨。“他不是那种能让人一见钟情的人。个子不高，长相也很平常。只是他的眼睛中有一种光芒强烈地吸引了我，引起了我的好奇，想去了解在那目光后面是一颗怎样的灵魂。”
丹尼懒洋洋地听着，并不怎么感兴趣，甚至有点吃醋。他的大脑自动过滤瑞秋诉说的所有单恋细节，偶尔有几个词飘进脑海，诸如不想婚外恋、无望的等待等等。
他甚至觉得瑞秋能如此长久地沉浸在这段单相思中有点不可思议。瑞秋是个很理性的人，应该在最初的无望后就知道及时放弃。再说，瑞秋又不缺爱情，喜欢她的人多得是。连丹尼这样已经相当老于世故的人都与她相见恨晚。瑞秋随便挑一个人都可以立即享受爱情。
也许，是因为无法实现，才使她更加恋恋不舍吧。
瑞秋忽然起身，打开了床边的台灯。丹尼吃了一惊，定定地看着她。
“天哪，你根本没有在听。”瑞秋轻轻地拧他的胳膊。
“太累了啊。”丹尼打了个哈欠。“你刚才说什么？”从这时起他才开始集中精神听瑞秋的话。
原来瑞秋制定了一个计划：她准备在一名医生朋友的帮助下安乐死。死后，她的身体器官全部捐献。但是她要求丹尼保存她的心脏。法官已经在那个朋友的医院里登记了换心手术。瑞秋让丹尼届时把她的心脏给法官。
“你疯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到时候会用你们公司提供的转基因心脏。”
丹尼知道瑞秋说的是什么，因为他工作的那家公司，专门提供根据每个受体的基因量身改造的猪的内脏。这样可以解决器官移植数量太少、或者没有合适的移植器官的问题。公司最牛的并不是用猪内脏进行基因改造，使之成为可以应用在人体上的器官，而是还生产配套的药物，能够抑制人体的排异反应，大大提高了移植的成功率。
当然，这是一个有钱人的游戏。公司从接受预订到提供器官，一般需要一年的时间，价格也是不菲。
瑞秋的意思，是她知道法官已经在一年前在丹尼的公司定制了要移植的心脏，现在他动手术的时间也马上要到了。瑞秋让丹尼届时移花接木，把她的心脏交给医院。
“这是不可能的，你的心脏未必能匹配他。”丹尼听了直摇头。不过，他有点佩服瑞秋的想法，这种疯狂的主意居然会被她想出！
“有配套的药怕什么，只要身体不排斥，就不要紧。我家族里没有任何心脏病史，就算我生癌了，心脏也没事。我的直觉的是：我的心脏肯定与他的相配！”
丹尼仍然是直摇头。这件事情的风险太大，稍微不慎就会出错，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工作、甚至性命搭进去。
瑞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说：“你不会白干的，丹尼。帮我这个忙，我把我的遗产都留给你。”
“我不要你的财产，你以为我见钱眼开，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我干嘛要为你的神经病念头去卖命？你不是快死了吗，你还需要什么顾忌。你爱他，直接去告诉他不就行了。顺便再告诉他你愿意把自己的心脏给他。这样多好。你又达到了目的，又不会陷害任何一个人！”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切，感觉很痛快，却马上担心瑞秋可能会受不了，会涕泪滂沱，他会尴尬得不知如何去收拾局面。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瑞秋非常平静，根本没有现出任何不安、痛苦或者纠结的神色。她只是用双手握住了丹尼的右手，直视着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会为我去做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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