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

        宇是个穷村子里的孩子，从他家顺着小路往北走十几步，便是阿婆家。

        宇小时候家里穷，阿妈靠着砍柴，种些庄稼甚至卖血独自维持家里的生计。不知是厌倦了酱油拌饭的味道，还是不忍心看着阿妈再瘦削下去，一天，宇悄悄溜进了阿婆家，蹲在鸡窝旁等母鸡下蛋。没过多久，那只母鸡张开翅膀扑腾着飞过草垛，不停地“咯咯”叫着，宇见它得意扬扬地去外面报喜，嘴角一咧，麻利地将右手伸进鸡窝，手指碰到热乎乎的鸡蛋的一瞬间，那感觉欲仙欲死。宇还是头一回看到母鸡下蛋。

        回到家，把鸡蛋交给阿妈，宇用严肃的目光盯着阿妈，不想让她看出在撒谎。

        中午，餐桌上多了两个菜，一个黄瓜炒蛋，一碗蛋丝汤，都是用一个鸡蛋做的。宇一高兴吃了两碗饭，差点被阿妈打，才没去盛第三碗。

        也许是因为尝到了甜头，宇隔三差五地去阿婆家蹲点，偷蛋——青椒炒蛋，丝瓜炒蛋，西红柿炒蛋，水煮蛋，蛋炒饭……整整一个月，宇胖了五斤。宇兴奋地找不着北，发誓要成为职业偷蛋贼。

        可第二天，宇就被阿婆逮了个正着。

        当他想象着阿婆会怎样骂他，怎样拎着他送到阿妈面前时，阿婆却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鸡窝，抱起母鸡说：“傻孩子，别人偷你的孩子，你咋就不知道反抗呢?”

        宇那时只有六岁，自然听不懂阿婆说的话的意思，只知阿婆没有生自己气，还变成了“疯子”，同母鸡讲话，拔腿就跑。当宇告诉阿妈，阿婆成了疯子，阿妈不信，还给宇看了阿婆刚送来的六枚鸡蛋。

        宇愣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鸡蛋，眼珠出奇地麻木。那颗颗鸡蛋好像滚进了宇的心底，凉飕飕的，镇住了他狂跳不止的心。

        随后几天，阿婆送来一篮又一篮的鸡蛋，说是怕宇长身体营养不够，让阿妈不要去卖血。阿妈再三拒绝，阿婆再三将篮子硬塞给阿妈，宇摇着阿妈的腿，“奶奶送的，你就要了吧”阿妈看了看宇，又转身看着阿婆。阿婆看了看阿妈，又转身看着宇，笑了。

        后来，隔壁张嫂送来一个沾着血丝的鸡蛋，说是阿婆送给宇的最后一个鸡蛋……宇听到阿婆去世的消息，如五雷轰顶般怔怔地望向阿婆家的方向。

        阿婆姓李，年幼时全家惨遭鬼子杀害，靠着装死逃了出来。再后来阿公也被鬼子害死，阿婆就终身守寡。守着一幢土坯房，每年养几只鸡，靠收破烂和卖鸡蛋养活自己。可宇六岁后，她再也没卖过任何一枚蛋，全都送给了宇。她说过，一个蛋养人七天。我吃了她无数个蛋，那一辈子都不可能缺营养了。宇呆呆地想着。

        当丧乐在村中响起，宇却决定将最后一个鸡蛋还回去，他悄悄地溜到鸡窝旁，同样的动作，只是鸡蛋来去的方向变了，“傻鸡，以后孩子要保护好”宇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