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寨?”
“确切的说是青峰新寨,以前青峰寨的彝族人搬迁过去的地方,明天就会有热闹的火把节,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过去?”
“我明天开始正好休假,不过赵总这个邀请似乎有些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刑峰突然又想到了那个长发鬼头。
“十年前的六月十二四,也就是火把节当晚,老青峰寨发生了一场山体滑坡,之后一年的同一天,那里又发生了一场泥石流。”
“我听说过。”
“刑队长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刑峰看着赵敬然,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起来应该是天灾。”
“发生山体滑坡的那座山是青峰寨的一座神山,头人们居住的地方是在一个巨大的花岗岩前边。那场山体滑坡之后,那个巨石却变成了碎石。”
“你的意思是石头是被人炸碎的,山体滑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当时山体滑坡之后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没了。”
“花岗岩变成碎石这一点很可疑,但据我所知,闪电也能将巨石劈碎,不是吗?”
“是的,但跟炸药不同,闪电通过快速提升温度以及物理等效应产生的爆炸会使物体表面生成一种特殊物质。比如当闪电击在沙滩上,会把沙粒熔化,形成玻璃状矿物管,我们称之为闪电熔岩。这是一种类似于黑釉的物质,乍一看跟火药爆炸一样,但化学成分不同,而且闪电熔岩的内部晶体也会因为雷电冲击波的挤压发生一种被称之为叶理冲击的结构变化。”
“这个不难理解,可这里有两个问题:一这些爆炸波及的碎石还找得到吗,证实了你的猜想了吗?二是即使你能证明那块巨石不是闪电劈碎而是被炸碎的,这几十年过去了,怎么才能找得到那个炸石头的人呢?”
“希望很渺茫,但我想刑队应该不希望那些真正的犯了罪的人逍遥法外,还让老天爷去替他们背负这个罪名吧。就像白皓案,只不过这次的受害者是一群普通老百姓。”
“职责所在当然义不容辞。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跟其中的遇害者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那个死去彝族老头人阿布的儿子,汉姓为赵,我父亲他们这一支彝人敬大自然为神,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难怪。当年事发的时候你并没在青峰寨吧?”
“那时候我在外地读书,当我回去之后寨子里几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村民都说是神明降罪,所以对很多细节也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我也只能从以前的小伙伴口中知道一些大概细枝末节。当时反对拆迁的除了我父亲,还有另外一个人叫海来。他虽然也被埋了,但并没有死,可却疯了。”
“为什么找我?而且是在这么多年以后。”
“我以前找过别人,可过去的时间太久已经无迹可寻,都被拒绝了。可是我相信刑队长是那个可以帮我查出真相的人。而且我有预感,这个真相查出来之后你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起来你似乎知道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我只知道一些事情是你们现在无能为力但又迫切想要解决的。洗白这种事情你肯定比我清楚,如果没有办法查到从前,你就没法动摇他们的现在。如果我的推断是错的,那我现在知道这些对你们来说用处不大。”
“可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一趟青峰寨。”
“谢谢。”
“明天我开车到你们公司门口接你,八点钟。”
刑峰伸出手和赵敬然握在一起,两个人看着彼此,眼睛里带着笑意。
第二天傍晚时分,青峰寨的彝族同胞们身着盛装,在一个大场院里早早的点燃了篝火。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黢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手牵着手一边唱歌一边跳舞。歌声抑扬顿挫且婉转,舞步轻盈律动不失狂野,在被火把光芒映照的场院里显得原始、自在且干净。
场院不远处摆了一些矮凳,中间摆着大铁盆装的坨坨肉、荞馍、糌粑面,各种洋芋制品,以及节日里必不可少的啤酒和烤白酒、米酒等等。
看着场院里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的人群,坐在靠边的位置上的刑峰和赵敬然相视一笑,端起米酒喝了一口。
“如今寨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曾经最热闹的节日氛围也越来越淡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还会跟小伙伴儿们一起偷着喝酒,还不止喝醉过一次,但是我父亲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在他的意识里,男人似乎从小就该喝酒。”
“噢?赵总你平时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喝酒的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喝醉过。”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酒量不可。那你喝的最多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喝了多少?”
“我考上X市重点初中那次,父亲为我在寨子里摆了酒席。那年我十一岁,把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十几个人族人全喝倒了,而我一点事没有,还挨个儿把他们送回了家。”
“听你这么说完,我都不敢再跟你喝了,哈哈。”
“刑队也是海量啊。刚刚这才一个小时,你都跟这里的老乡们一人干了至少一碗酒,如今还是面不改色。”
“那这么说,今晚赵总是要跟我在酒量上比比高低分分上下喽?”
“今天主随客便,你尽兴我奉陪!”
火光映照在俩人脸上,赵敬然和刑峰相视而笑,端起碗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说实话,我真挺羡慕这里的人。他们在物质上很贫穷,但精神上似乎都很富足,而且都活得很洒脱。”
“你羡慕他们的同时,他们可能也在羡慕你。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衣食住行不缺,心有信仰不灭,不贪不嗔不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大智慧,能活得洒脱的人。或许曾经这里的人像你所说,虽物质贫乏但精神富足,但现代文明的入侵让很多人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欲望,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欲望。于是乎,他们抛弃了精神的富足,决定去追求物质的富足。”
“而当物质富足后,很多人又反过来追求精神富足。人们对物质和精神的追求就像是跷跷板的两端,一头富足了另外一头必然贫乏,平衡点只有在你放弃施加压力的时候才更容易找到。”
俩人见聊的话题有些沉重,不约而同再次端起碗干了一杯,然后便看到一个身着盛装的漂亮彝族妹子小跑着过来,用彝语跟赵敬然说这话,并大方的拉着俩人一起去跳达体舞。
近百人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手牵着手或相视而笑,或窃窃私语,踢腿摇臂转圈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天上的月光和星光,地上的火光,交织着映在人们脸上;欢快的歌声,此起彼伏的尖叫,悠扬的月琴声汇织成美妙的交响乐;老人、男人、女人和小孩儿沉浸在这个小小的光与火,声与乐的世界里,仿佛除了幸福快乐其他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舞到中途,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纷纷举着火把开始你追我赶,上了年纪的则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慢慢欣赏着星光月色的舞蹈。赵敬然和刑峰则是两个很奇特的人,哪怕在最热闹的人群中也能被一眼注意到的那种,因为他们身上有着一种与周围的环境隔离开来的隔膜一样的东西存在。
“她说我们两个很像亲兄弟,虽然样子不像,但身上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气质。”
刚刚像一只小鸟般飞过来的那个彝族女孩儿对着赵敬然说了几句话,然后边抬着火把撑着黄油伞又飞走了。赵敬然则对着刑峰翻译了一遍。
“我曾经确实有个弟弟,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跟赵总大小差不多吧。”刑峰目光望向远处,“赵总,你呢?有没有什么难忘的童年往事?”
“六岁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听父亲说他发现我的时候我差点被一头野猪给吃了。”赵敬然自信自己并没有喝醉,但却脱口而出了这个一直以来只有自己和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以前青峰老寨旁边有片野猪林,我养父就是在那里发现我的。所以我其实并不是阿布头人的亲生儿子。”
“六岁?”刑峰心里想着什么,“那你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身上有没有什么当时留下来的信物或者别的什么?”
赵敬然摇摇头,“有些事情可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吧,所以我并不想对一些在记忆里早就不存在的事情劳心伤神,更重要的是阿布头人对我真的很好,对我比亲儿子还要亲。当年他为了救我,差点死在野猪的獠牙之下,在之后五六年的时间里在生活和学习上也对我是无微不至,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教导我学会跟大自然和谐共处,这样才能净化心灵。我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伟大的老人怎么会遭受到神灵的惩罚被埋在土石之下,从一个人人敬重的头人变成了一个罪人!”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情之后族人们对于你父亲产生了不敬……所以你对他的死一直难以释怀。可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你父亲他们的死真是人为事件,那么目的呢?报私仇?”
“鸿氏集团你肯定知道,可你知道它是怎么一步步壮大的吗?”
“这件事难道真的跟鸿氏集团有关?”
“如今称霸整个西部,市值逼近千亿,集医药、机械、金融、房地产于一身的综合性大企业鸿氏集团,你想不到它的第一桶金竟然是在这荒郊野外的青峰寨攫取的吧!”
赵敬然顿了顿接着说道:“鸿氏集团的前身其实只是个包工队,九十年代初期他们和X市某建投公司合作,包下了青峰寨旅游开发的项目。但这个项目受到了我父亲他们几个头人的极力阻拦,因为他们觉得旅游开发会破坏当地的生态。只不过后来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让我父亲他们这些工程开发的绊脚石再也无法阻挠。旅游开发在青峰新寨落成后正式展开,但开工没多久一场史无前例的泥石流将整个工地化为乌有,整个开发项目也因为环境变化而不得不停止。鸿铭山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只负责了新村的承建工作,剩下的旅游开发则还给了建投,所以整件事他成了最大的获益者。之后一年,鸿铭山成立了鸿氏建筑公司,并连续拿下了X市三块价值超过千万的土拍,还联合市政府成立了一个西南旅游开发投资公司。九七年亚洲金融风暴,九八年中国房地产危机,鸿铭山在负债近亿的情况下竟然还拿到了银行十个亿的特批贷款,从而顺利转型从事矿业开发和民间借贷,并在两千年之际正式更名为鸿氏集团,并成功上市。之后鸿氏的扩张更是无孔不入,几乎你能想得到的产业,基本都有它的影子,从医药到机械制造,从旅游娱乐到房地产开发,从农业种植到服装,甚至军工都有涉及,五年不到的时间,它的市值已经超过了百亿。”
“衣食住行还有军工,这简直就是鸿氏帝国啊!”
“确实是个帝国,只不过这个帝国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包括你们。你们可能认为盘踞在东西城的老刀或者德哥已经是大毒瘤大的HSH了,可跟这个鸿鸣山相比,他们可能连蚂蚁都不如。”
“听你这么说,这人的背景和势力确实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其背后绝不是一两个,而是一群利益的勾连者。”刑峰话刚说完,突然手机响了。
“什么?”听完电话那头的话,刑峰脸色就变了,“你们只负责跟踪,一旦被发现就迅速撤离。别问为什么,这个人极度危险,绝对不是你们两个能对付的。”
刑峰说完挂断电话,站起身跟赵敬然说:“不好意思赵总,我有事必须得赶回市里,咱们有时间再详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