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小学是市师范中学的附属小学,在那时算是县城数一数二。在这里,我度过了流星雨般绚烂的童年生活。那些夹杂着纯真、拥有无畏的心境的日子,不论多久,再回首时,仍是心中那片希望原野上的永恒光芒。
教室里挤满了人。讲台上,班主任正在检查核对新生报到表。我拿出数火车厢的兴致,数了数,近一百人。聊《七龙珠》的,玩猫抓老鼠游戏的,哭鼻子的,玩变形金刚的……正感无趣,身旁一个比我还要瘦小的小屁孩拉开板凳,坐了下来。他十分害羞,举止像个女孩。
我问那小屁孩:“我叫游信宏,今年6岁半,喜欢孙悟空。你叫什么名字?”
小屁孩缓缓转过头来,愣愣看了我几秒钟,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叫……黄仲仁。”
“黄种人?哈哈!!”
“很丢人吧,我就知道你会笑话我……其实,我也喜欢孙悟空。”
“啊?”
我和黄仲仁都没有想到,这段对话,开启了两个男孩小小生命中最灿烂最忱挚的友情岁月。相遇,没有那么浮夸的情节、动人的台词,只是普通的问候和巧合的志趣相投,便足以使得彼此命运的轨迹交汇,牵绊一生。况且,缘分不正为此而行吗?
我和黄仲仁聊起孙悟空。转眼间,整个教室已经满得再装不下一人。讲台上,班主任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老师。这是个长得不讨人欢喜的大叔,他大声呵斥道:“别说话了!安静下!”大家安静下来,齐刷刷得瞅着大叔油亮的头顶。
大叔咳嗽了两声,润了润嗓子,说:“各位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小学生了!作为祖国的花朵,明日的朝阳,你们身上秉承的是我们中华名族新的希望,你们是跨世纪的新一代!你们的历史使命重如泰山!从现在起,你们就要明确自己的目标,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初中,为将来成为祖国栋梁打下坚实的基础!作为教导主任,我希望你们能做到……”
我听不下这个大叔的说教,接着之前的话题对黄仲仁说:“巧了,我爸也在市医院上班呢!”
黄仲仁显然也不喜欢这个教导主任,说:“太好啦!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对了,你坐班车的吧?”
“班车?”我不解。
“是啊,咱们医院里的孩子都坐班车的,可有意思了,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十分热闹!”黄仲仁兴奋又自豪,“而且……我爸还是车队队长,管着医院所有的救护车,当然也包括班车了!”
“这么厉害!我爸说还有半年我们才能搬到医院宿舍住。现在我们住在姥姥家。唉,听你说班车,我都迫不及待了!”
“嗯,希望你早点搬过来,咱俩就能一起上学放学玩了!”
教导主任大叔见我俩无视他的讲话,喝道:“喂,你们两个,听见没有,对,就是说话的那两个,给我站起来!”我和黄仲仁对视一眼,站了起来。面对四周诧异的目光,我倒是没什么,黄仲仁却有点不好意思。
“你俩叫什么名字?”教导主任居高临下发话了。
“我叫游信宏,他是黄仲仁。”我答,黄仲仁红着脸没说话。
“游信宏……听着很调皮的名字啊!”教导主任背着手,走下讲台,来到我们面前,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黄仲仁说:“开学第一天,你俩就给我调皮,我刚才说的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免替黄仲仁担心,谁想黄仲仁点头应声,并大体背下了刚才教导主任说的那一段话的前半部分。我心里暗暗惊喜。学生们炸了锅,为黄仲仁喝彩。教导主任的脸绿了。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你给我背一遍!”教导主任又将矛头指向了我。
我环视四周,虽是第一天上学,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同龄人,但我却一点都不紧张。突然,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让我的目光停了下来。我回过神,将那个教导主任的发言稿又背了一遍。加上黄仲仁方才背的,我越说越快,并模仿着教导主任的口吻和手势,不时还添油加醋一番,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教导主任不能下不了台。他让班主任监督,将第一个星期的值日都交由我俩包了。在掌声中笑声中,这个无聊的大叔终于离开了教室。
我忽然想起什么,回眸寻找刚才的小女孩。正巧发现她也正朝我这边看,见我也在看她,小女孩点头一笑,竖起大拇指。我傻笑,指着黄仲仁竖起大拇指。
放学后,我和黄仲仁走出校门。他指着门口路边那辆红色的大巴车,说:“看,这就是咱们院的班车!”
班车在马路上鹤立鸡群,我看得呆了。1995年,我们县城连小汽车都很少见,更别说坐了。望着黄仲仁上车的背影,我安慰自己:过半年我们就能一起做大客车了!不急不急。突然,我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还以为是父亲,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同班小女孩。
“哈哈,你俩真厉害啊。你是市医院的吧?”她大方地问。
“嗯,是啊。”
“嘿嘿,我也是!”小女孩笑起来,皓齿整齐。
“啊?你认识黄仲仁吗?”
“认识呀,都是一个院的,天天坐班车,想不认识也不行。不过,我没见过你呢?”
“噢,这个啊……我还要半年才搬家到医院住呢。”我有点不知所措。
“很期待哈,我觉得你很有趣!我叫陈梦,你呢?”
“游信宏。”我傻笑着回答。
“那就叫你信宏好啦……我先走了,明天上学再见!”陈梦回头跑向班车。
班车鸣笛,声音吓了我一跳。车上,黄仲仁和陈梦向我招手,我也回敬他们。此刻,我脸上虽然笑着,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沮丧、失落。
第一次。
现在呢,算第几次了?
暮色中,乘务员将我拍醒。我报以一个标准化的微笑,用力搓揉眼眶,酸胀感得以缓解后,戴上眼镜,起身舒展略感麻痹的四肢,熟练地从上衣固定的口袋掏出公交卡。刚下车,公交车便急驰而去。想到末班车司机和乘务员埋怨终点站始终有我这么一个睡鬼,天天推迟他们下班用膳,延误与老婆滚炕头行好事,也是惭愧。
小时候那么喜欢坐大巴,现在坐大巴却是遭罪。长大后,我们终究会对奥特曼和天线宝宝失去兴趣。
我苦笑,看看手机,来自女友的数个未接来电。
穿过无比刺耳的鸣笛声与飞闪缭乱的远光灯,避开小区露台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与路边的狗屎,我推开家门。同往常一样,厨房传来熟悉的味道,我把鞋子放置玄关处,换上那双穿了多年的老拖鞋。
女友穿着围裙,头戴干发帽,拿着铲子跑过来,把一大块鸡块塞进我的嘴里,问:“今天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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