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走上前来,见皇帝已经坐好,饶有兴致望着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跪下向皇帝行礼:“臣请愿出兵,还望皇上准许。”
“哦?现下虽然边境时候流寇袭击,但却未有大的动荡,你为何要请愿出兵?该不会是,”皇帝笑着看了他一眼:“躲避成亲,避得远远的就可以让朕管不着你是吗?”
“并非如此。皇上,臣分析过新疆的局势,流寇袭击的目的并非是当地人民,而是外族人不断攻打我朝的边防线,企图破疆占域,踏入我大清的土地,成为一方主人。外族人表面上虽是臣服我朝,实际上却是心有不甘。使臣也已说明此情况,还请皇上准许。”傅恒拱手,话语当中的恳切之情满溢。
皇帝看着傅恒面上的坚决,也只能是点头:“你说的很对,但是朕有私心,朕不准许你的请命。”皇帝站起来走到傅恒跟前将他扶起:“朕答应过你姐姐,要好好照顾你。谨妧说过,她的弟弟是一个勇敢善良的人,朕知道你心系万民,可是这一次朕却不愿意你去冒这个风险。边疆流寇,荒蛮之人,到底去那里之后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平定谁也不知道。谨妧只有你这一个弟弟,所以为了她朕也不可能让你去。”
“西域胜景却也是危险丛生,皇上难道臣便应该去那里吗?”傅恒有些激动,嗓子也调高了一些,他看见皇帝的脸色倏忽一变,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听他的训责。皇帝望着傅恒,半晌之后叹了口气坐回到了软榻上:“朕有没有同你说过谨妧与朕初见时候?”
“那时候臣还小,记得头一次见皇上的时候,还在地上打着滚儿不让皇上带姐姐走。”皇帝听完,倒是先笑了:“那时候皇后的仪仗到了富察府门口,你闹的厉害,皇后没办法还带着你坐上了轿子。等到了长春宫,朕在门口等着的时候,先进来的却不是朕的皇后,而是你这个猴崽子。”
“臣自小便与姐姐生活在一处,那时候不懂事,还以为皇上是来和臣抢姐姐的坏人。”
皇帝笑着点头:“朕还记得初见你姐姐的时候,她站在梨花树下,风吹过的时候片片花瓣飘落,如同下雪一般。朕原本是对这样的见面反感得很,迫于太后的压力才去见了一回,却未想到那一眼朕就忘不了了。谨妧仰着头在看花,听见朕的脚步声转过头看说了一句:你来了。就好像是久别重逢之后,我们又再次相见了一样。好笑的事,朕居然当时的反应是逃走。”皇帝笑起来,傅恒瞧见了他眼神当中的温柔:“姐姐长得美,富察家里面,额娘总说她是长得最好的一个孩子。”
“是啊,朕有福气。朕马上就跑到太后那里,求着太后一定要讲谨妧嫁给朕。太后原本气朕不听从安排,却没想到朕居然回过头来求娶,都看朕看愣了。后来朕去求先皇,第二年的春天便就完婚。谨妧嫁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桃花灼灼的阳春,那样的好景色,整个宝亲王府里面大红色的绸子和粉色的桃花,艳艳灼灼一大片,朕的心都全部化在了幸福里。当时朕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而谨妧是全天下最好的妻子。”
傅恒听到此处,也是忆起了孝贤皇后的一些事,为皇帝倒了一杯茶:“姐姐若是知道皇上如今都还心心念念着,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只不过…只不过姐姐走的太突然,连着话也没留下一两句,臣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这样对她来说,世间这一遭还是有遗憾的。”
“你是谨妧的弟弟,朕也当作你是朕的弟弟。谨妧虽然未留下话,但朕觉得此事却是有蹊跷的。傅恒你相信朕,朕一定会查出来,不让谨妧留有遗憾。”
“太后不是断言是舒妃照顾不周,才导致姐姐原本就身子虚弱还在船上受了风寒?”
皇帝将喝过了一口的茶放回到桌上,肃着脸问傅恒:“舒妃要想害皇后,能得到什么好处?”皇帝顿了一下,见傅恒未答话便接着说下去:“舒妃的母家送她进宫以来便也就只求着一个宠妃位分,从未想过她能够当皇后。自然舒妃从小自然也就未想过要坐中宫位置,只要朕好好待她,她自然就会安分守己。”
“那您的意思,是有其他人害了姐姐?”
皇帝点头:“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朕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起初朕怀疑是庆贵人。庆贵人是太后引荐进宫,自小又是跟着太后长大。太后早就已经表示了多次她很喜爱陆家的小女儿,只不过碍于汉家身份,太后没有办法勉强朕去给她抬位分,可最初开始,太后不是只要一个贵人就行的。”
“庆贵人为人和善,且处事周全,有时候连臣见着她都会觉得她的身上有几分姐姐的影子。”
“这就是太后的失算之处。她看中庆贵人,看重的便就是这几分相像。可是难就难在庆贵人太像谨妧,连着心思都像了八分去,所以才脱开了太后,躲在永和宫里头被朕管关有快一年的时间。不过…”皇帝摇了摇头:“从那之后,朕就觉得,这件事不像她做的。”
“臣有想到过娴妃。娴妃是乌拉那拉氏,原本族中的女儿就认着皇后之位长大的,自然我姐姐的位置是乌拉那拉氏不甘心让富察氏占着。但是臣没机会查证,这件事也就一直埋在心口上。”
“你有机会。”皇帝拍了拍傅恒的肩:“此时便就是最好的机会。朕把西域使者许给你做了福晋,那么你将要出使西域,起码有一年的时间要与这朝堂分开。富察家少了你这一位差不多是少了半壁的势力,自然在朝堂之上锋芒也会稍逊几分。如此,从前暗伏的那些人自然会有动作,到时候朕只要留心,便应当可以把当年的元凶找出来。”皇帝说到这里也低了几分声音:“朕知道此招是要你将你的人生赌上,但朕想说,也许几年之后,朕也找不到那个人,那你这一生便就是朕亲手毁了。”
“臣愿意。只要为了姐姐,臣做什么都愿意。”
皇帝点头,伸出手来抱了一下傅恒:“朕对不起你们姐弟。”
傅恒摇头:“姐姐和臣说过,说这辈子遇见皇上,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谨妧真的说过?”
傅恒微微点了点头,就听见皇帝望着一旁亮着的龙凤烛,轻声说道:“朕很想她。谨妧,你何时可以再入朕梦中?”
次日使臣上朝觐见,娜宁领着一溜儿的西域人,浩浩荡荡进了乾清宫,见到皇帝坐在龙椅上便先是同众人一起行过礼之后,方才静候一旁。皇帝见娜宁今日盛装,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句:“使者自西域而来,中秋宴上便就已经向朕说了此行来朝的目的,为何今日还要向朕请旨,要来朕的乾清宫一同上朝呢?”
娜宁站出列,向着皇帝行了西域之礼后恭敬回答道:“娜宁身为使节,自然肩负着我西域全部人民的请愿大任。娜宁知道,大清皇室是讲理讲信的,自然不需要娜宁上朝来再请愿一次。但是我西域人民此时深陷水火,娜宁恳请皇上在诸位大臣面前定下一个期限,到底何时派遣大军随娜宁回去,这样娜宁也就可以立即修书去往我族,安定万千期盼皇朝恩泽的臣民的心。”
傅恒出列,先向着皇帝行礼之后恭声回答娜宁:“要想定下时日,必定要皇上同军机处讨论,再在朝堂上做下最初决定,等臣子们商讨之后才可定夺,哪能如此草率?况且娜宁使者是中秋宴会之上提出,连着西域那方的最新境况书都还未上呈皇上,你叫我们该如何定下此事?”
“夫君莫急,娜宁这就将东西拿上来。”她凌空拍了拍手,便立即从殿外进来一位少年,双手捧着一卷羊皮卷,递给娜宁。娜宁接过之后便想要走上前去给皇帝,却被傅恒拦住:“还请使者把卷书交给我。”娜宁抬眼笑了一下,将那卷羊皮卷递给傅恒:“那就有劳夫君了。”
傅恒忍着不好发作,向娜宁拱手让了让:“还请使者不要如此称呼在下。”
“为何不行?皇上都已经指婚,难道夫君还想要反悔不成?这可不行,我西域女子个个都是用情专一之人,若以后婚约后男方反悔,便只能一死来全了自己的名声。”娜宁笑着缩回手,还是傅恒大人还是要说自己有心上人吗?”
“正是如此。在下早就已经表明,还请使者体谅。”
“那是皇后身边的那位宫女吗?”娜宁笑吟吟看着傅恒:“照我看来,你们却不大相配。”
“你又是如何知道?”
“宴上我问傅恒大人的时候,您的眼神可是出卖了您,看了她两眼。恕我直言,她是皇后的宫女,而你是皇上的重臣,身份之隔,即便是你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好下场。”
“你!荒谬!无知泼妇!”傅恒气极,夺过那羊皮卷就转身上呈给皇帝。皇帝在龙椅上看着二人一来一回,倒觉得有些意思,也未理他们,摊开了羊皮卷仔细看起来。
娜宁说完了时候就站到了傅恒的身边,转过头去看着傅恒:“夫君,你逃不掉了。”
“你这书卷倒有意思,还将往时的战役与蛮夷入侵骚扰的时间仔仔细细标了一遍,这方法不错,是谁想出来的?”皇帝看了一年之后抬首,眼里倒是有几分赞许。
“回皇上,是娜宁。”娜宁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回答皇帝:“西域幅员辽阔,部族之间相隔甚远,日常的军情联系都靠的是热气球。若有一族有难便立即点燃,虽然沙漠上风沙大,但是热气球升空的大致方向却可以指引着我们其他的结盟部族前去救援。多次之后娜宁发现,其实外蛮入侵是有规律的,在记录了时间之后,可以知道他们大多是在每月的月中之时会骚扰邻边部族,抢夺粮草或者是水。而且在半年之内不会抢夺同一个地方。娜宁纪录之后,就按照他们抢夺的顺序一个个都编制下来,只要在他们选择目标的前一个月把粮草大部分都转移到上一次被抢夺过的部族,这样可以保全大多数的粮草,也不会造成外蛮抢不成功来报复我族民的情况。”
“你这法子可行吗?”
“大约成效也就是一半一半,不过要比不这般做好了许多。”娜宁挠着头笑了笑:“不过皇上,娜宁还在研究如何更好的保护我族民,等到日后定会让部族安定的。”
皇帝点了点头:“朕现在才明白,为何你部族里面要将你送来京城向朕请命。机智聪灵,朕很欣赏。”
娜宁上前:“多谢皇上夸赞!不过娜宁刚才说的还请皇上仔细考虑一下,今早告诉娜宁。”
“朕知道了。你回去驿馆候着,朕保证三日之内就给你答复。”皇帝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拿着那卷羊皮就离开了。群臣叩拜之后,也就未在乾清宫逗留,按照次序各自回府。娜宁站在宫门前头,望着偌大的朝堂微微叹了口气,傅恒落后她一步,见她如此便也就问道:“如何?你的族民是否已经要感激你为他们带去了庇佑?”
娜宁此时的目光却是暗了许多,她回望了傅恒一眼,未答话便就领着一同来的使节们离开了乾清宫。
傅恒今日在朝堂之上被一个小姑娘戏耍了一番有些忿懑,想了想便去后殿找皇帝了。
“朕就知道你要过来,如何,西域的姑娘是不是更加爽直豪迈一些?”皇帝见傅恒过来便就笑着摇头:“你昨儿见朕原本是为了求娶景春的对吧?”
傅恒见瞒不住也就点头承认了:“臣心系景春多年,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踱步来到傅恒身边,傅恒已经是下定了万分的决心才向皇帝吐露这些话,皇帝自然是理解。他点了点头:“谨妧早也就和朕说过。朕愿意成全你们,但是你必须要先与娜宁完婚之后三年才可。”
“为何?”
“今后你自然知晓。”皇帝命李玉拿出了棋盘:“今日可不能像上回一样,没有一点心思在棋子上头。”
傅恒点了点头:“臣明白。”
三日之后便是启程之日。皇帝信守承诺,拨给娜宁一千将士,又傅恒带领一同返程。娜宁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马,围着傅恒转了一圈:“这身铠甲倒是挺适合你。”傅恒夹了夹马肚子,引得马儿往前冲去,娜宁却策马追上,依旧跟在傅恒的身边:“怎么,要离开你的宫女舍不得?”
“在下的事情,还请姑娘少管。”
娜宁抬眼望着远处:“夫君现在嘴硬,到时候怕是要感激娜宁了。驾!”
两匹好马一前一后飞奔,尘土飞杨,裹着铠甲与一袭红色的纱衣,朝阳之中端是一派宏伟大气。
城楼上,一位青衣女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位穿着铠甲的将军。
“你是不是要怨本宫不愿成全你们?”穿着常服的人从后面走上来,景春听见了声音便就立即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景春,本宫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要想一想你的叔父,再想一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你还可以有资格留在傅恒的身边吗?”
景春闻言,心口已是一片凄凉:“奴才明白,多谢皇后娘娘。”
“随本宫回去吧,还得去太后那里请安,得先回翊坤宫备着东西。”皇后转身离开,景春抬眼望了那一片尘嚣最后一眼,终是低了头随着皇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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