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家从县城的四合院搬到了爸爸单位新建成的集资房里。溯源原先所住的四合院,其实是我奶奶家的祖产,奶奶祖上是靠走西口发家的晋商,到了奶奶的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人丁不旺,奶奶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从她父亲手里继成了这个院子。解放后,政府将院子作为公产收归国有,所幸,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儿女,也就是我的叔叔和姑姑们还能住在这个百年历史的院子里继续生活。岁月流转,一家两代在这里繁衍、扎根,到了我们这一辈,堂兄弟、堂姐妹,再加上租住在院子里租户,一院子七八个小孩让这座百年老院增添出许多的生机。
夏日的傍晚,一大群孩子围着院子中间的花坛追逐打闹,一会儿摔个盆,一会儿砸个碗,老人们对我们这群神兽们头疼不已,而神兽们反而乐在其中,对我们来说,哭闹声、喊叫声夹杂着长辈们略带关爱的责备声仿佛就是那段岁月里最让人沉浸的乐章。在那个远去而单纯的年代里,群居带来的欢乐仍是显得是那样的畅快和淋漓。当时,院子里只有五叔家有彩色的有线的电视,傍晚,为了让这群孩子们安静下来,五叔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接上线后,一院的孩子围坐在电视机前,看当时最火的《新白娘子传奇》,其实,相对于剧情,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剧里魔幻的打斗场景,把自己代入角色里,好像凭空获得了神奇的法力,反而让我们的打闹有了更新的主题。
孩子们在一起让漫长的暑假充满的欢乐,当然也少不了一些争执,在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里,棋牌是唯一能让我们安静的坐下来且从中收获快乐的游戏,但在那个好胜心最强的年纪里,我们也常会因为输赢产生争执,有时候为了赢下一盘象棋,从残局一路悔棋到开局,一次和一个堂哥坐在院子里下棋,为悔棋争到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令人惊奇的是,坐在旁边观棋的爷爷不仅没有出面制止,反而笑呵呵的一直“观战”到我俩打完,后来,爷爷对不解的妯娌们说,“亲兄弟哪有不打架的,越打越亲”。
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大哥带着我们演的一出“葬天牛”的苦情戏。一天,兄弟姐妹几个从院子中央花坛的石缝里逮住一只天牛,为了怕它逃走,我们把它装在一个小木头盒子里。之后的两三天里,孩子们像过家家一样时不时的给天牛喂点菜叶,好像天牛也成了我们中间的一员。两三天后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头,二姐就哭着叫醒了全院的孩子,我们一边揉搓惺忪的睡眼,一边听闻了一个噩耗——天牛死了。天牛的死,好像让我们沉浸在出生以来最大的悲痛中,当时,也就10岁的大哥沉重的说“我们把天牛埋了吧”,于是,大哥抱着装天牛的盒子,兄弟姐妹们从大到小排着队跟在大哥身后,煞有其事的绕着院子中央的花坛沉痛的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花坛里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给天牛下葬,填完土后,我们还郑重其事的找了块小木牌插在土里,好像给天牛立了块碑,碑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五个字“天牛,对不起”。
后来,院子里的几户人家相继搬出了院子,住到县城新盖的楼房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也一去不返,老院子从喧闹复归沉寂,兄弟姐妹们慢慢长大,升学、就业、结婚、生子,除了家庭聚会,再少有机会凑在一起无厘头的说笑,偶尔回老院子看一看,满眼已是花坛中丛生的杂草,仿佛是小时候肆无忌惮生长的我们,院子中斑驳的墙壁、抗战时留下的弹孔和尘封的门窗也仿佛无声的宣告着她那百年的岁月和沧桑。还好,老院子没有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被现代化的工程机械碾压,还一直保留着她原来的模样。多年以后,老院子连同她周围的街道被国家列为历史文化街区,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新的存在方式。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无论老院子的角色怎样转变,在我们的记忆里,她永远都是家族和亲情的象征,尽管我们脱去了稚气,像父辈一样扛起生活的重担,整日穿梭于形形色色的职场、商场、人际场,亲情的纽带缺从不曾割裂,大家虽天南海北,联系日少,可聚在一起的时候却永不会生分,对童年几句星点的追忆,就能立即把我们带回那座生养我们的老院子,带回那段追逐嬉戏的童真年代,带回那一个个轻松自在、充满童趣的暑假,仿佛我们从不曾离开,仿佛那时、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枝一叶从未发生变化,它们就在那里,我们也在那里,而生于斯、长于斯的那段亲情也永远的烙印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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