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是谁?”一个中年人问道。
“没听见我叫他么?他就是你们商行的船员阿七啊。”常宽答到。
中年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常宽进了屋内,客堂端坐一人,正在品茶。常宽说到:“张老板好兴致啊,这人命关天的事,在你这就像吃顿饭一样平常。”
“常宽兄弟,我知道你心急,但咱们的计划没问题,你那水鬼兄弟的本事,你也是胸有成竹,所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张老板,你说的我也懂,只是我这兄弟李帆从小就是老实人,有人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每次都是我替他出头。本来他做点小工也能维持生计,要不是他那烟鬼爹,欠了一屁股债,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他孩子刚一岁多,要是真有个意外,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真是害了他啊。”
“多说无用,常老弟,咱们还是静下心来等一等吧。对了,刚才那个阿七是在偷听么?这事不可走露半点风声,必要时……”说着,这位张老板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
“放心吧,张老板,你不说我也知道,本来刚才我就想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探探口风,如果对咱们不利,就宰了他扔到海里喂鱼。结果他只是为老邻居打听消息,而且还误以为是泰和做的,让他这么一宣扬,反而对咱们有好处。”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可以好好利用下,任何消息在这种人群中传播的速度,都是非常惊人的。周管家,你也帮忙添把柴吧。”
被称为周管家的中年人会意的点了点头。
自雍正年间的一次自然灾害开始,暹罗便成为了清朝时期南方各省的粮食补给国,故此,暹罗成了南部沿海商船的重要贸易伙伴之一。后来鸦片盛行,加之暹罗也是重要的鸦片原产地,商船中货物鸦片的占比也渐渐提高。鸦片战争后,香港变成自由港,往来货船受到的限制更小,商人们也更加肆无忌惮。
利源商行经过多年的经营,与暹罗众多商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但树大招风,也终于引来了其他商行的嫉妒,明面上,与利源竞争最激烈的是泰和,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裕商行也在暗中,一步步实施着计划。
金裕商行在文咸街上的众多商行中一直较为低调,生意虽没有利源与泰和那般风生水起,却也一直让人窥不透其真实实力。主事人是两兄弟,兄长叫张启民,弟弟叫张启荣,手下人称其大老板,二老板。暹罗的生意一直是众多商行觊觎的,所以这次兄弟俩花了大力气,搞定了暹罗的米商和罂粟种植园,但由于之前一直都是和利源合作,所以虽然张家兄弟承诺的价格更高,但暹罗的中间商依然不能对贸易伙伴说换就换。于是张家兄弟想到了更绝的办法——沉船。
四十余天前,利源号的商船按照预订时间到达暹罗,本来一切顺利,但船长袁顺成却感觉暹罗的贸易伙伴没有每次那么热情。果然,在装货之后,暹罗的贸易中间商颂帕找到了袁顺成:
"阿成,我亲爱的朋友,这几年我跟利源合作的非常愉快,但是我们都是生意人,行情在变,现在有人出价比你们高,我讲信用,这次还是这个价格,但你回去要跟咱们高老板好好商量下,要么提价,要么我只能说抱歉了。"
这句话印证了袁顺成的担心,份量也着实不轻,沉思了片刻,他答到:"好,话我一定带到,相信凭我们多年积累下来的友谊,如果价格一样,你还是会优先考虑我们的,对么?"
"那是当然,我的老朋友,多年来,我们合作如此愉快,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
"好的,那再见了,颂帕先生。"
"再见,我的老朋友。"
利源号像每次一样启航了,李帆也开始行动了。李帆是在利源号到达暹罗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水性虽好,但也不敢在深海处行动,只能在船刚刚行驶出港口不远处便开始,之后再游回岸上。计划是十分缜密的,李帆把船底凿出一个非常小的裂痕,这样水就会慢慢的渗入船体,由于船的底部都是放置货物的,海水慢慢侵入,当船上人发现的时候,船已经行驶到深水区了,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但人算不如天算,李帆不知道利源号上有一个人的习惯,救了整船的人。
陈涣升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高高壮壮,干活麻利,为人慷慨大方,也很懂人情世故,所以人缘很好。在开船之后,陈涣升与往常一样,与众人调侃一阵后进了船底部的货仓,货仓里装的大部分货物是大米,陈涣升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口袋,开始捡地上的米粒,这是他每次出海的习惯。在大米的运输过程中,会有很多米粒散落在地上,每次陈涣升在闲来无事时都会来捡,这被别人忽略的粮食,可以满足陈涣升母子近十天的口粮。船长袁顺成知道陈涣升孝顺,也知道他的家境,所以也就默许了。
陈涣升此时非常开心,刚刚船长跟他说了一个好消息,因为他踏实肯干,头脑也灵活,所以利源的高老板准备让他开始学习暹罗大米的采买。这也得益于捡米的小习惯,捡米时需要不停了触摸米粒,加上与家中老娘的煮食,也有了一部分味觉的体验,时间长了,让他对大米有了一定的认知。如果自己能把采买这项工作弄好,以后还有机会参股,那可就是一飞冲天了,家里的老母亲也有好日子过了。再说一房老婆,生几个孩子,想着想着陈涣升都要笑出声来了。正在这时,陈涣升突然发现有几个米袋的角似乎颜色不对,走近一瞧,他发现米袋底部有些湿,"看来一会要跟袁叔反应一下,这暹罗可别是用受潮有的米来以次充好啊"。正想着,陈涣升发现边上竟然有一股极细水流淌了出来,感知危险的本能瞬间让他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急忙跑出货仓,找到了船长袁顺成。袁顺成马上召集船员赶去货仓,把米袋搬向了一边,果然发现一个小裂缝在向外汩水,水流很小,但是如果发现的晚,到了航行线路的一半,那时即使发现了,这个漏水口也会被水的压力破开、变大,那时堵也堵不住,向外舀水也根本来不及,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这些人的命运就只能是鱼虾的大餐了。
袁顺成还是比较有经验的船长,指挥船员马上掉头,返回暹罗,同时控制船底破洞,防止变大。保命的时刻,大家都分外卖力,即使这样,在暹罗靠岸的时候,船底也进了不少水,这还是船长袁顺成担着责任,让船员把米袋扔到海里不少,以减轻船体的重量。
这件事产生了不小的轰动,因为港口附近都是跑船的,在检查船的漏点的时候,大家发现这绝对是人为的,而非自然形成的。事情也巧的很,自李帆回到岸上后,一直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没想到过了一天,利源号居然安全的又回来了。李帆非常害怕,不时的去打探下利源号的消息。可能是因为本身没做过什么坏事,经验不足,有胆怯的心理,导致面露怯相,被利源的船员发现,抓到了船长袁顺成面前。袁顺成随便问了他几句,他就露出了马脚。
"你是香港人么?"
"是。"
“鬼鬼祟祟的在码头做什么?”
“……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来暹罗做什么?"
"跑点小生意。"
"什么生意?"
"额……是投奔我家亲戚。"
"什么亲戚?"
"......"
"分明就是撒谎。"
随后袁顺成押着李帆来到了他的住处,找到了李帆作案的工具,这样人赃并获,也容不得李帆做狡辩,直接被关押了起来。但毕竟船是漏了,需要打捞上岸,晾干底部,打磨破损的位置,用桐树油调和石灰粉,做成油粉腻子,刮涂在船底裂缝处,这一过程浪费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月中,船长袁顺成几次三番去与颂帕交涉,希望能再赊些货物,毕竟这次漏船在时间上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如果运回去的货物也还不够交差,那就很难在老板那交代的过去了。但颂帕毕竟是得到了金裕的好处,所以丝毫不松口,弄得袁顺成每天也是闷闷不乐。
这天袁顺成刚从颂帕那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看到陈涣升提着些吃的东西走进了关押李帆的房间。他知道陈涣升的性格,是看这个李帆可怜,但面对一个曾经差点要了全船人性命的人,袁顺成还是温柔不起来。
陈涣升知道李帆犯了大错,起初他也非常生气,可每次看到李帆胆怯的模样,他就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怪他,幕后黑手才是杀人真凶,李帆不过是把枪。后来陈涣升看过几次李帆,他们之间也渐渐聊了起来,陈涣升才知道李帆的家境,他一个人撑着一个家,偏偏他老爹还染上了烟瘾,要知道就算是一个富人家庭,都可能会被鸦片弄的一贫如洗,何况他本就家境一般,他爹借了很多钱,这些钱是他根本就还不起的,债主上门多次,弄的家里鸡犬不宁,他才答应人做这件事。而且李帆认为游泳肯定是船员的标准技能,就算船沉了,不过就是损失了货物,不会造成人员伤亡的。
陈涣升说:“你没跑过船,还没听人说过么?大海中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恶劣的天气,各种鱼类,我们每次出海,都要求神拜佛,都是危险重重,那像你说的那么容易。”
李帆答到:“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我觉得自己在水里很自如,哪想到深海中那么多危险。要是知道会出人命,我绝对不敢做啊。”
“你说的这些没人会信的,就算到了衙门,你这罪名也是大罪啊。”
李帆出神的望着别处,喃喃到:“完了,儿啊,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啊。”
陈涣升看着这一幕,十分不忍,他爹早早被瘟疫夺了性命,自己和娘相依为命,见到李帆心心念念自己的孩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喜欢骑在父亲的肩头,也会要求父亲给他做一柄木剑,也会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哭着回家找父亲。想到这,他默默回身离开了。
李帆这几天已经认命了,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十几年的大狱生活,甚至更糟。所以每天都没精打采,魂不守舍。这天晚上,他迷迷糊糊的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门栓的声音,他开始有点害怕,因为有过两次是船员喝了酒后,越想越气,私自来打他一顿消气。正当他闭着眼睛准备接受又一次的拳打脚踢的时候,却只是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推了他几下。
"醒醒,醒醒。"
李帆睁眼一看,是陈涣升,他心想:"这个人没来打过我,难道今天也是来出气的?"
但李帆突然觉得手上一松,绑在他手上五六天的绳子松开了。
"你快走吧。"
李帆一愣,却又觉得眼前此人说的不是假话。"你为何要放了我?"
"别问了,快走吧。"
"......恩公,大恩不言谢,请问恩公尊姓大名,日后如有机会,定当报答。"
"这不重要,你若能脱得此难,要照顾好你的孩子。"
李帆突然觉得心中一热,烟圈一红,没有再说话,冲着陈涣升拱了拱手,急忙跑了。两人却不知道,待两人再次见面之时也是生死关头,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陈涣升慢慢的走出房间,他也很是迷茫,不知道为何会头脑一热,自己明明马上在利源会有很好的发展,但是却私自放了这个犯人,这个唯一能找到幕后元凶的人。第二天天明,大家便发现犯人不见了,急忙报告给船长。袁顺成也是一惊,这事非同小可,正当大家焦急的议论 的时候,陈涣升走了进来。
"人是我放的。"
这一句话,弄的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船员们平时跟陈涣升的关系都非常好,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船长袁顺成打破了沉默:"阿升,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觉得他是被人利用了,他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被关起来,他的家就我完了。"
"阿升啊,你好糊涂啊,你放了他,你可又想过你的家,你的老娘啊。"袁顺成痛心疾首,回过头去,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双眼透出伶俐的目光,"难道你是同谋不成?",向船员们大喊:“把他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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