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汉尘躺着睡不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像电影一样在回放,他听到了大哥熟睡的酣声,心里惦记王素红,就悄悄离开酒店,往医院走去。
第十天的凌晨,天空依然是阴天,不见月亮不见星星,但也不下雨。
医院离得不远,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医院,进了住院部大门,走廊那里一道铁门却紧紧关闭,上了大锁,庄汉尘晃动了几下,大门打不开,里面静悄悄的,没声音,心想王素红会不会睡着了,就转身回去,又走回酒店。
躺着闭着眼睛,有些困意,慢慢就睡着了,不一会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三姐,“小尘,医院打我扣机了,我回电,他说让家属去医院,好像有情况。”
庄汉尘心里砰砰乱跳,大哥也醒了,庄汉尘穿上鞋就往外跑,三姐喊他,“小尘你别急,多穿点衣服再去啊……”
庄汉尘顾不上这些了,出了医院,看到一个出租车开过来,招手上了车。
两分钟后车停在医院大门口,庄汉尘扔给司机十元车费,就跑进医院,直奔住院部,铁门已经打开,来到病房,看到病房里亮着灯,王素红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嘴角有血,脸歪在一边,胳膊垂在床下。
庄汉尘跑进去,握着王素红的手,“红,红,你怎么了,你醒醒。”
王素红一动不动,一个护士进来了,“家属先出去一些,患者已经死亡,房间需要消毒。”
庄汉尘眼前发黑,像被人敲了一棍子,他努力控制自己情绪,但还是感觉眼前模糊,能看清王素红躺在床上,他贴近王素红的脸,“红,红,是我,我是尘,你醒醒,是我。”
“家属先出去好吧。”护士又说了一句。
“她手凉。”庄汉尘把王素红垂下的手握在手里,感觉王素红的手太凉,就放在自己衣服里捂着,脸也凉,就用手捂着她的脸,嘴角有血,又用手把血迹擦干。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王素红手和脸有些热了,但脚还是凉的,又给她捂脚,捂腿,身子也凉,庄汉尘解开上衣,把王素红搂在怀里,盖上衣服给她取暖。
一个医生进来了,“这位家属,别太难过了,患者已经去世了,你先出去,她得的是传染病,需要处理才行,按规定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配合一下好吧。”
庄汉尘回头看到门口已经拉上警戒线,有保安把守,外边站了好多人,大哥,三姐,王素红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王素红的妈妈坐在地上,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一个护士在拉她,“起来,怎么坐地上了,快起来。”
保安也进来了,拉着庄汉尘往外走,庄汉尘前边被人拉着,后边被人推着,挪到了房间门口,突然看到王素红的哥哥瞪着他看,庄汉尘想过去和他打招呼,见他哥哥挥拳打向自己,打在嘴上,庄汉尘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子不稳要摔倒,有人在身后扶住了他,拽着他走,他看到王素红的哥哥举着一个红色的圆筒样的东西瞪着自己,仔细看是个灭火器,大哥和一个保安在拦着他,自己却被人拽着往远处走,走了很远,看不到病房门口的人了,那人停住脚步,庄汉尘看清了,这人是三姐。
“小尘,我看王素红的哥哥急眼了,要行凶,你别回酒店,他知道咱们住哪,你赶紧出去自己找个酒店住下来,也别回自己家,他会找过去的,等这边处理好了你再回来,有事打我扣机或者打大哥电话,快走吧,没让你回来你别回来,记住了,我还得回去帮着大哥,你自己找地方好好吃饭睡觉,别亏待自己,王素红就当一个永远的怀念吧,人走了就别想了,你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三姐说完,掏出来一叠钱塞给庄汉尘,然后一直把他送到医院大门口,又叮嘱几句,告诉他千万别回来,然后转身跑回去了。
庄汉尘明白了,王素红这次彻底走了,永远离开了,他沿着马路往前走,眼泪簌簌流淌,嘴里发咸,他知道是血,吐了一口,感觉有硬的石子在嘴里,是两个,一起吐了出来,感觉到上嘴唇那里空了,用舌头舔舔,感觉到两颗门牙不见了。
像是一场梦,本来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真的发生了,还是让人这样难过,脑子里全是王素红的身影,她在厂里装配机器,跟着自己在厂里走,他俩在火车道上闲逛,在大桥那里他壮着胆子亲吻她,第一次拥抱她,感觉女性的身体那么柔软,第一次做爱,感觉那一刻是那么爱她,晚上睡觉他耳朵冻得冰凉,王素红就用手捂他耳朵,一宿捂了好几次,王素红抢着倒马桶,抢着做家务活,自己被抓了,差点被遣送,王素红把他营救了出来。
庄汉尘越想越难过,眼泪流个不停,王素红,王素红,我怎样才能偿还你,如果你不跟我来,现在还会在妈妈的怀抱里,就不会受这些苦,如果你还在长春,在妈妈身边,也一样会有幸福的生活,你才十九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刚刚高中毕业,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啥都不会做,买东西还得找姐姐帮忙,因为自己不敢和人说话。
一个出租车司机在路边推他的出租车,他的车无法启动了,看庄汉尘走过来,就上前搭话,“先生,不好意思帮帮忙好吧,这部车子打不着火了,帮忙推推好吧?”
庄汉尘点点头,司机上了车,庄汉尘用力推,车子动了,继续用力,车子跑起来,“哄”的一声,打着了火,司机下来道谢,问庄汉尘去哪,他要带庄汉尘走,庄汉尘眼里有泪水,怕被看到,就低头不说话,司机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尴尬地道谢又道歉,然后就上车开走了。
天有些亮了,路上汽车和助动车多了起来,路边的早餐摊也升起了烟火,庄汉尘沿着马路继续走,听到有低沉的汽笛声,难道附近有船?
循着汽笛声走,看到宽阔的江面上有巨轮在航行,难道这是黄浦江?因为在上海这个区域只有黄浦江上能开这么大的轮船。
想起王素红最喜欢江上的大船,如果王素红看到了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她还没来过这里,还不知道在这个地方也能看到大船,庄汉尘自言自语,红啊,你在哪里,这里能看到船,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眼泪又禁不住流了出来,沿着江边的路一直走,走了一会,这路就离开江边出现了弯曲,江边位置出现了建筑物,有围墙挡着,沿着弯曲的路走了一会,看到有牌子写着“公平路码头”,又继续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个熟悉的铁桥,桥的另一端是一排古老的西式建筑,这不是外滩吗?
触景生情,外滩正是王素红喜欢的地方,每次庄汉尘说起想离开上海,王素红都会说上海好,有外滩,还有江上的大船,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外滩,看到大船那兴奋的样子,后来她几次想再来看看,但是因为自己上班加上庄汉尘摆摊离不开,就一直没再看成。
庄汉尘又沿着他俩走过的路,上了轮渡,走到江对岸,边走边流泪,嘴里一遍遍叫着“红,你在哪”。
下了轮渡,继续沿着马路走,越走楼房越少,已经出现了农田,大片的冬小麦,地边是一幢幢一排排错落有致的黑瓦白墙小楼。
感觉很乏力,庄汉尘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他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城市了,是别致的江南农村,那种白墙黑瓦的小二层楼,是王素红喜欢的房子,庄汉尘还说过以后有钱了就买一幢这种楼房,休息的时候来度假。
庄汉尘感觉头晕,心想应该是没吃东西造成的低血糖,这边也没有餐馆,怕自己昏倒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就去附近一户人家,想讨点水喝,再要点吃的,那户人家有狗,但是一种很小的狗,看到庄汉尘过来只是狂吠,不会扑上来撕咬。
房主人听到狗叫出来了,是个年长的阿姨,“侬寻啥么子?”她说了一句上海话。
“老人家,我路过这里,附近没餐馆,能不能帮我个忙,给点吃的,还有水。”
阿姨打量他一番,“你从哪过来?要去哪?”阿姨看他说普通话,也改了口,说起了带有浓浓的上海口味的普通话。
“阿姨,我从宝山区那边来的,想到郊外走走,没带吃的和水。”
“你等等。”
阿姨进去了,不一会带出来两个粽子和一瓶热水,粽子也是热的,显然是阿姨刚加热过,“这个能吃吧?”
“阿姨,谢谢你。”庄汉尘本来一路上一直在流泪,这回又遇到这么好心的阿姨,眼泪就又流出来,阿姨忙说,“这点小事不搭噶的,瓶子不要了,你带走吧。”
庄汉尘又一次感谢,就继续上路了,剥开粽子边走边吃,味道很好,里面还有肉,想想王素红来了之后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上海风味的粽子,又一次泪流不停。
天快黑了,前边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是雾蒙蒙的一片,没有楼,没有树,没有道路,再仔细看,有船在很远的地方,这不是大海吗?
庄汉尘看到旁边废弃的施工工地,在残缺的墙上,有三甲港字样,原来这里就是三甲港,那前边雾蒙蒙的就是东海。
最早知道三甲港是在地图上,庄汉尘刚到上海的时候出站买了一份上海地图,之后就经常看地图,所以很多地名和路名都熟悉,只是没去过。
三甲港是上海东北边缘一处靠海的地方,庄汉尘一直想过来看看,还和王素红商量要骑车过来看,这港到底啥样子,这回误打误撞地走过来看到了,一边是灰蒙蒙的大海,一边是滩涂草地树林,零星的建筑物的破壁残塬,庄汉尘没想明白这样的荒芜之地为啥叫港。
滩涂上有三个人在水边,好像低头在淤泥里找东西,仔细看是一男两女,一个女子穿着红上衣,白裤子,长长的黑发,怎么像是王素红?庄汉尘心里一震,王素红跑到这里了?
庄汉尘翻过海边防洪的堤坝,走下滩涂,向他们三人走去,越走越近,心里越来越激动,真的是王素红?越看越像,慢慢靠近了,他喊了一声,“红。”
另外一个女子往这边看了一眼,红衣女子还在低头看脚下,他们在找淤泥里的贝类。
“红,小红,小红。”庄汉尘又走进了,走到了红衣女子面前,他伸手拉了一下她胳膊,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缩回胳膊,瞪着他,庄汉尘吓了一跳,发现这女子不是王素红,意识到认错人了便赶紧转身走开,旁边的女子哈哈大笑,那个男子看这边有事,也朝着这边走过来。
庄汉尘快步往回走,爬上防洪堤,回身看那三个人,他们又开始踩淤泥,天慢慢黑了,庄汉尘坐在堤坝上,看着他们三人和远处灰蒙蒙的大海。
天一黑就有些冷,庄汉尘打了几个哆嗦,那三人往回走了,爬上堤坝,草地里有一辆汽车,他们上了汽车开走了。
黑夜里只剩下庄汉尘一个人,大海也变成黑色的了,滩涂和岸边草地树林一片黑暗,天还是阴的,没有星星月亮,地面没有灯光,路也看不清了,想看看手表几点了,可是手表也看不清了,庄汉尘感觉自己就像在一个黑屋子里,周围都是黑的,啥都看不到,感觉很累,毕竟走了整整一天的路,他摸着躺在堤坝的水泥地上,仰头看着黑色的天空,以前做梦,王素红就是最后走进了一处这样黑色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这里?王素红会不会突然出现?
庄汉尘躺着,等着,期待有红色出现,就是王素红上衣的颜色,渐渐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起风了把他冻醒,庄汉尘打了几个寒颤爬起来,身体瑟瑟发抖,看看四周还是黑暗,没有红色,想想自己的想法真是可笑,梦里的东西哪会有真的,还是回去吧,心爱的红已经永远离开了,他摸着试探着往回走,路完全看不见了,他就慢慢探路走,堤坝相反的方向是回去的路,地面硬的地方就是路,软的就是草,他就摸着找硬的地方走。
在黑夜里行走有点像在太空傲游,每走一步身体就像要飘起来,就这样摸着走了有一两个小时,前面有星星一样的光亮,是一排,想是一条带灯的马路,有了指引方向就加快了脚步,奔着灯光走,又走了能有一小时,走到了这条马路上,马路冷冷清清,没有车也看不到人影,路边都是树,在风中沙沙响,黄色的路灯照着路像一条玉带,镶嵌在茫茫黑夜里,路边没有建筑物,也没有人家。
这条路很长,走了有两小时,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看到了人家,白墙黑瓦的二层民居,越走房子越多,家家户户都没开灯,借着路灯的光,能看到家家户户的院落,还有此起彼伏的犬吠。
看到这房子,又想起了王素红,自己说过要给她买一幢这样的小楼,可是她却撒手离去,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天黑没人也不怕被人看到了,袖子白天擦拭得还没干,就不擦了,就让泪水流淌,沿着脸颊下巴,滴到地上。
每想起来王素红,就出声问一句,“红啊,你在哪?”夜里静悄悄,只有这声音飘在黑夜里。
天亮了,看到了大楼汽车,还有突突飞驰的助动车,已经走回了市里,看看路牌,这里是花木路,庄汉尘想起来地图上有这条路,在浦东的中部地区。
这一夜不知道喊了多少声“红啊,你在哪?”已经喊成了习惯,白天走在路上,每想起王素红,也会喊出来,引得路人奇怪地看他,他便压低声音说,“红,你在哪里?”
前边有个穿红衣服的长发女子,从后边看和王素红一模一样,庄汉尘一阵惊喜,“红怎么跑到这了?”
他快步上前,在她身后放慢脚步,心想这回别再认错人了,就快走几步超过她再回头看,果然不是王素红,他失望地摇摇头,“红,你在哪啊。”
一路上遇到了六七个像王素红的人,但仔细看都不是,一个女子不但服饰身材像,相貌也像,庄汉尘大胆喊了她一声,“王素红。”她没答应,也没看庄汉尘,不理他只顾走自己的路,庄汉尘盯着看了一会,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走路,这回看清了,相貌相似但总有差别,确定不是王素红。
庄汉尘又在路上走了一天,不知道走到了啥地方,周围还是繁华的街道密集的车流,天渐渐变黑了,感觉有些困乏,路边一幢大楼下边很平整,庄汉尘就过去躺在墙角睡着了。
又一次被冻醒,天已经全黑了,路上车还是很多,几乎都是出租车,看看手表,夜里十二点多了,起来搓搓被冻得冰凉的手和腿,看看周围的牌匾字迹,这里是松江的方塔路,想想嘉定是在松江北部,就往北继续走,想回住处看看。
天亮了,沿着郊外的公路继续向北,一直走到天黑,终于回到家里,回到那个和王素红一起住了两年的豆腐块房子。
看到熟悉的屋子,庄汉尘又一次泪如雨下,王素红的衣服,被子,鞋,毛巾,脸盆,都放在那,墙上的一件衣服里还有她上班的胸卡,还有钥匙。
看到王素红的用品,庄汉尘放声大哭,哭累了趴在床上想这几天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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