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小亦的理发店,俺左手提着盒饭,右手提着盒饭,其中三份,是给韩小亦买的。俺进去了,老板娘就喊:“小亦,你点的外卖到了。”韩小亦兴冲冲跑出来,那时她光着脚丫,带着眼镜,偏分的短发遮住了半张脸,韩小亦抬头见着了我,急忙将垂下的头发撩在耳后顺便摘下眼镜。
“外卖小哥,咱认识吧?”
俺挠挠头,傻子似的跟她讲:“俺给工人带饭,想着你们这儿也近,便多带了几份。”
小亦笑了,也很惊讶。
“可是,我已经点了啊,且外卖小哥打电话说已经快到了!”
俺那时笨,脑子笨嘴也笨,狗嘴吐不出象牙,想不出啥招便开始胡说:“不好意思,刚有个送外卖的把车骑翻了,汤啊水啊什么的洒到处都是,估计是你们那份。”
“真的吗,都洒了哪些菜啊汤啊?”
俺慌了,怕是露馅了,只硬着头皮乱编说什么:“好像有麻风豆腐,虾米饭,还有,还有大象,大象,大象什么来着……”
“大象上树!”
“对对对,正是大象上树!”
小亦笑了,俺也跟着笑,俺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感觉到深深的幸福。小亦还说俺讲的对,看来真是给她送的,她还说外卖小哥不容易,晚点到就晚点到,到时候好评少不了,她还说先吃俺的盒饭,小哥那份冻冰箱做晚餐。
俺并未过多停留,因为老高他们还等着我呢,俺得走了,走的时候却动了歪脑筋,俺看着韩小亦的脸蛋儿光滑如玉,白里透红,仿佛明案上的珍珠,亦如光明里的红莲!俺决定走之前亲一口,如果这算猥亵,那我也在所不辞,如果这算犯法,那我也心甘情愿,如果这事儿会让俺坐牢,那就把牢底坐穿!临走之前,俺“波儿”了她一口,惊得小亦嘴里的米饭都掉了,俺走了,她却光着脚丫,嘴角沾着米粒道别我!俺那时贼开心,看着她傻傻的样子觉得这辈子值了,俺觉得生活充满希望,世界充满阳光,就这样笑着走着,突见一外卖小哥将电瓶车停在理发店外的人行道上!
乖乖,小哥停车时掏出手机,那样子像在拨号!俺觉得千万别让小哥太快送去,不然铁定露馅!俺跑过去制止小哥别打电话,外卖小哥问:“咋滴了,哥?”
俺问:“给谁送的?”
小哥说:“前面那家理发店。”
俺说:“你放下,这盒饭我签收了,里面正忙,等会儿我带过去。”
小哥说:“大哥,咱俩之间有误会。”
俺问:“啥误会?”
小哥说:“理发店那家妹子没有点饭,点的是奶茶!”
“啪”俺当时就把老高他们的盒饭掉地上了!
小哥还说:“其实我没打电话,人家姑娘提前把电话打过来了,她说她胃不好退货了,你压我电话那会儿,人家刚讲完!”
……
……
……
从那以后,俺再也不跟女人耍花招了……
俺觉得丢脸,老鼠似的总想找个洞钻进去,进工地之前还望了一眼,最后灰溜溜的跑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工人们饿坏了,俺把盒饭分给他们,完了没见着老丈人韩八一,老高笑了,他拍着俺的肩膀说:“小兄弟,你老丈人在那儿呢!”
俺便向抗滑桩望去,望见大老板海哥带着经理,监理,总工等一群人围着韩八一讲着什么。俺心想遭了,盒饭不够吃,也就没带盒饭凑过去,凑过去后听见大老板海哥在骂韩八一。
海哥大喊:“憨八龟!”
韩八一就回答。
“到!”
海哥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斤,他抓着韩八一瘦小的身子询问。
“标语的事谁在管?”
说罢,众人纷纷抬头,看见标语写着这么一句话:加班加班再加班,拼死拼活拼命干,干过这一百天,开开心心过大年!
韩八一摁了摁帽子,又将厨房偷来的馒头揣进兜里,最后笑着回答:“老总,我在管。”
海哥又问:“谁在出钱?”
韩八一继续笑着,两颗黑牙一览无余:“您在出。”
说罢,海哥猛一巴掌打在韩八一腮帮子上,且喷着唾沫星子骂他。
“去你娘的!老子一个月前看就是一百天,现在还他妈一百天?”
这巴掌真够狠的,打得韩八一头顶的安全帽变成了螺旋桨,韩八一捂着扭曲的面容,往地上吐了两颗白石头,海哥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块没嚼碎的面块,海哥问:“刚才午饭?”
韩八一说:“嗯,两个馒头,一个入肚,一个入兜,天天忙天天忙,忘了标语。”
海哥又说:“还有一百天过年,你着什么急?”
韩八一说:“施工这一行,全年无假,别人过节我们加班,别人法定假日我们聚餐吃饭,完了第二天照常上班,一年到头没个休息,全指望过年那几天。”
其实韩八一讲错了,施工的语言里没加班这个词,节假日,法定假日,其他行业可以叫加班,咱可不这么讲,咱该怎么说?这是咱正常上班时间!正常上班时间放什么假啊,没人提放假啊,放假关我们屁事?既然没有的事,也就甭想了,如果还惦记什么加班费,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每个月允许请假一天,那是病假,花一天时间把病养好了,第二天才能更卖力的干!再多,就得扣工资。熬夜,甚至通宵守混凝土也叫正常上班时间,同样不叫加班,不过为了人性化,第二天允许多睡一会儿,但不得超过十点。
海哥知道这事儿,也明白我们在透支生命,但他不会给我们放假,他不是万达,不是国企,他没有金山银山,只有创业几十年,幸幸苦苦积攒下的血汗钱,还有在银行欠下的巨款,他左边肩膀顶着一座泰山,右边肩膀顶着一座华山,底下是几百张吃饭的嘴,再重他也得扛着,因为他,底下几百号人才有了工作,才能养家糊口,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下去,他是私企,私企为了利润只能赶进度,为了赶进度他不惜代价,半夜浇筑混凝土,通宵打桩,冒着管制昼夜施工,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他活下去了,我们才能活下去,工人才能活下去,不然全都玩完!
海哥走了,走之前给韩八一赔了个不是,韩八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了句抱歉有啥用,还不如把你的雪茄给我抽两根。海哥当耳边风听见了,转来时韩八一笑着说开玩笑的,却没想海哥真给了一盒雪茄与他。
海哥说:“拿着。”
韩八一叼着雪茄,红着半张脸走来,俺假装没看见,韩八一却先发问。
“小伙子,我看见你又去理发店了。”
俺吃了一惊,吞吞吐吐的说:“您看见啦?”
“看见啦!”
“老丈人,哦不,爸!哦不,韩师傅,俺进去办点事儿,没勾搭您闺女!”
韩八一笑了,凑过来问:“没勾搭我闺女,难不成进去剪头?”
俺摸着自己的寸头差点尿裤子,韩八一却不相逼,而是拍着俺的肩膀问:“看你进去这么久,都和我闺女讲啥了,她有没有提到我?”
俺说:“没有,一个字都没有,要不是她也姓韩,我甚至怀疑你不是俺的丈人!”
“龟儿子,瞎说啥呢?我再问你一边,我女儿有没有提到我?”
“你咋不自己问,非要来逼我?”
韩八一沉默了,他把雪茄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如果你喜欢她,记得要对她好,要是韩小亦想我了,或者开始关心我了,你小子可得通风报信,让我有机会再去道个歉,把这个家重新挽回来!”
俺后来才知道,韩八一与她们母女分隔多年,前些日子听小亦姑妈说,二人在巴中,韩八一方从眉山赶往这里,又故意挑个近处上班,有道没道去认错,想弥补犯下的大错,尽力挽回破碎的家庭。
俺说:“我记起来了,小亦刚才提过你!”
“真的?”韩八一问。
“真的!”
“她说什么了?”
“俺忘了。”
韩八一想打俺,他拿着帽子敲我脑袋,说是帮俺回忆回忆,俺有点怒了,就说:“告诉你也行,除非你给我换顶新帽子!”
韩八一眼都没眨的同意了,他说:“好,给你换顶最好的,防弹的那种!”
俺拿了帽子,把新的还给老高,老高笑了,他说赚翻了,还说这帽子平时不戴,骑摩托才戴。乖乖,帽子里有太阳能风扇不说,还他妈不锈钢的,这哪里是安全帽,简直是钢盔!
韩八一满脸奸笑走来,问我道:“小亦对你讲什么了,她原谅这个父亲了么?”
俺就说:“原谅了,赶紧去找她吧。”只听韩八一“咻”的一声跑出去,没两分钟被骂回来。后来那个下午,俺被韩八一揍惨了。
加班过后,老高说今晚累了住工地歇息,俺说借你摩托用用,老高问我有证吗,俺说有,还把证掏出来。老高同意了,所以俺骑着摩托,在理发店外等候小亦。那时已近深夜,店牌的霓虹一闪一闪,俺看着心爱的人走出大门时,向着星空眺望了许久,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夜幕中的栀子花开了,那双温柔的深眸,仿佛许愿,仿佛期待。那时她穿着凉鞋,手中皮包血红,偏分的短发遮住了小半张脸。她并未发现路灯下偷窥的人儿,而是向着前方的深夜,那条漆黑无尽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没有任何停留,纤瘦的孤影,仿佛大地与银针。
俺吹了一口哨子,小亦微微回头,俺就喊:“冰冷的美人,需要一簇火热的温情载你回家吗?”
小亦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温柔。
“嗯,那你来接我啊。”
俺骑过去:“上来吗?”
“上来啦。”
小亦把手机放进包里,踩着车架上车,俺转动油门,车子猛的前行,惯性那下她把胸贴了俺的背,俺脸红了,仿佛酒过三巡诗意盎然的李白,一辆破车,拉着新人,看尽都市繁华落幕,却只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不太会骑车吧?”小亦问我。
俺说:“会啊。”
她疑惑了,又问:“那你为什么一冲一冲的骑车?”
俺假装不知道,谎称:“有这事儿?”
“嗯,真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已经习惯这样骑车了,这是不好的习惯。”
其实吧,俺没觉得一冲一冲的骑车有啥不好,除非硌我后背的,是两块石头。
俺和她讲了许久,直到车子驶进巴城最烂的小道,才知送错了方向,却也好,越是破烂的小路,她越是贴着我,那层薄薄的轻衣,已不能阻止柔软的触觉,俺仍然奇怪的骑行着,一冲一冲,老高的摩托车依旧给力,廉价减震器没使人失望,车子很抖,像极了脱轨的绿皮火车。
“你走错了,不是这条路。”
俺说:“没错,这条路更近,小时候压马路,这条道比谁都快。”
“真的吗?你们为什么压马路?”小亦问。
俺说:“因为马路不听话,总是坑坑洼洼的,俺想把它压平,这样你就能开开心心回家了。”
“哦……”她吱唔了下,然后问:“这条路真的更快一些吗?”
“你不知道吗?这条路只是比较颠簸,可的确是条近道。”
小亦笑了:“这样啊,我知道了。”
俺便问:“你对巴城不熟悉吗?”
“不熟,我不是这里的人。”
俺打开大灯,速度降成最低,但这条被炮弹“炸过”的小道几乎超出底盘极限,在冲上一块大石后,我俩栽了个嘴啃泥,她的胳膊蹭破了皮,俺愧疚极了,伸手拥抱她,她却咬了俺一口,俺说:“对不起。”
小亦翘了下嘴巴说:“没关系,咱俩扯平了!”
俺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小亦给俺拍拍土,然后握着车把说:“不,你太菜了,我来开。”
“啊,难道你也会?”
她应该是生气了,俺借着路灯的余光窥探她的表情,欲以此法读出她的心情,假如她并不在意刚才的摔倒,俺想告诉她这仅仅是一场意外,若上天再给俺一次机会,俺保证平稳开过这条坎坷的回家路。
她板着脸,把俺推下了车,俺掌着车尾不知如何是好,她却取下包,扔进俺的怀抱,然后用手扶住车把,不屑的对我讲。
“坐后面,前面归我。”
俺懂了,道声:“女侠你真棒!”接着向后坐去,露出前面的坐垫,等她操作。其实她不如我,车子更加摇晃,但她的注意力,集中于控制平衡,对摇晃的敏感度降低,而我,自从让出司机的位置后,与她相反,拿出所有注意力感受车子如何摇晃。
她专心的骑着车,那样子很美,俺情不自禁的搂住她的腰,想要乘火打劫,她却一动不动,让俺乘火打劫。俺没觉得够,想再靠近一点,这次是下巴,下巴搭着她的香肩同她目视前方,她问俺好些了么,俺说好多了,其实嗓子都快抖出来了。俺亲了他一口,她凶了俺一眼,然后骑着摩托,左摇摇右晃晃,让每个泥泞与沟壑都与我们擦肩而过。
俺说:“你知道这感觉像什么吗?”
小亦听不见,大声问:“听不见,大声点!”
俺就凑她耳边喊:“你知道吗,俺嗓子都快抖出来啦!”
“真的吗?”
“真的,那感觉真好,就像农夫果园!”
小亦笑了,她说:“农夫果园,喝前摇一摇!”
“对!”俺开心的喊着。
韩八一来了,他灌了许多酒,仿佛刚从酒罐子爬出来,小亦看见他时,他左手抓着白酒瓶挡在摩托车前,小亦吓坏了,将车子摔倒。韩八一去扶,小亦就喊:“你走,你走啊!”韩八一不听,赤红着脸把小亦抓起来,小亦哭了,嚎嚎大哭,她哭着喊:“走啊,你走啊!”俺怒了,爬起来推开韩八一,小亦躲在俺背后,俺就喊:“你干啥,真以为喝点酒,全巴中都是你的啊?”
韩八一也哭了,他慢慢退后,把酒瓶搁旁边,俺就在路灯下,看见那个中年男人跪地哭喊着:“女儿啊,给父亲一此机会吧,爸真的错了,爸改了,改了很多年了,你回来吧!”韩八一像小孩那样哭泣着,俺觉得他有难言之隐,便对他讲:“你听着,好好听着,这不是为我,而是为你,你要明白,俺在帮你!俺不管你们家的事,俺只管小亦她哭了,你听好,今晚你醉了,这不是道歉的好时机,你暂时离开这里,等酒醒了,再道歉不迟,现在道歉只会激发更深的矛盾!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待次日酒醒时便知今夜做的不对,及时抽身才是上策!”
俺知不宜久留,韩八一跪地抽泣时,便载着小亦离开了。车子驶进小区,咱俩下车,俺说:“到家了。”小亦却盯着俺,眼睛湿红着,俺给她擦了擦。小亦说:“我想和你坐一会儿。”俺就和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时院子人少,俺看着她发抖的身体,仿佛破壳的雏鸟,能从她身上读取的,只有可怜与无助。遗憾的是,俺那时并不知小亦偏分的短发,是为了遮挡太阳穴后乒乓球大的伤疤,那是烫伤,韩八一用烧红的汤勺弄的,还有小亦的左耳,也是韩八一打聋的。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沉默了许久,直到小亦给俺开了个玩笑,她说:“你知道吗,我会便魔术。”
俺说:“不信,除非天塌下来!”
小亦微微的笑了,她撩开手腕,手腕系着红绳,下面吊着流苏,她说揪三下俺的耳朵,就能把这根腕饰变进俺的耳朵里。俺不信,还把耳朵凑过去,凑过去的时候俺就想,揪三下,还是耳朵,难道是暗示我半夜三更搞事情?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亦揪了第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三下揪完了,除了耳朵差点掉了以外,腕饰仍在她手中攥得紧紧的!
俺懂了,吧友曾说,搞不懂女生暗示的时候,开车就对了,所以俺将小亦抱到墙边咚壁了下,不想用力过猛,把她后脑勺磕响了。俺以为没事,小亦却嚎嚎大哭,她说:“你傻啊,本姑娘逗逗你而已,干嘛报复我?”
吧友还说,别跟女人解释,亲就对了,俺觉得有理,狠狠的亲了上去,这法子果然凑效。小亦不哭不闹了,我俩亲吻了许久,久到精卫填完了大海,愚公移完了泰山,那一口,俺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
“你真美。”俺说。
“嘻嘻!”小亦微笑着,完了叫俺把脸伸过来,俺那个兴奋啊,闭着眼睛伸过去了,没想耳朵疼得直往心里钻!俺嘴硬,偏说:“不疼,不疼!”完了还将她抱进怀里。
再美的夜空,也有天明的时候。小亦母亲来了,她提着菜篮子,看见我俩,小亦母亲便喊:“小亦,回家了。”小亦就说:“回来了,妈妈。”然后牵着俺的手走到楼梯口,小亦说:“就送到这里吧,不准跟上去哦,想我的话就目送我们吧。”
其实俺想说,俺并不想目送你上楼,俺想跟着你上楼。小亦走的时候调皮的笑了下,然后扮了个鬼脸跑上楼梯。
“明天还来吗?”
俺说:“来!”
“那就在晚上十点之前哦。”
俺答应道:“没问题!”
她上了楼,俺在原地目送,等了会儿便骑着摩托离去,小亦却从七楼的窗户冒出,大声对我说。
“要来哦,本姑娘等着你!”
俺大喊:“一定会来的,不见不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