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七六年。冬天的时候,我爸把生活费和过年的钱,都已寄给了远在四川的爷爷。后来又接到爷爷的来信,说他身体每况愈下,叫我爸务必过年时带着全家回一趟老家。
我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筹不到钱,就找单位财务借了四百元钱,偿还方式是以后从每个月的工资里扣。
那年从老家回来后,我家的生活就变得更拮据了。我爸每个月不到五十元的工资,不仅要给老家寄十元的生活费,还要偿还单位的借款和开支一家人的吃喝用度。
紧巴巴的日子,一家人能把饭吃饱就不错了。
那个时候,妹妹刚满一岁。每天在家总是哼哼唧唧地哭,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妈每天从大田劳作回来,累得要死,又要忙着做家务,看到妹妹哭,有时也会不耐烦地打她两下。有一天,隔壁的阿姨看到说,这孩子总是哭,是不是生病了?又黄又瘦的。
我爸听进了邻居阿姨的话,带着妹妹去医院查血,结果是急性肝炎。
这可把我爸妈急坏了,孩子得了这么重的病,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
肝炎病是需要营养的。我爸妈当时能想到的最有营养的东西就是白糖、鸡蛋和猪肉。可是,白糖是限量供应,属紧俏物资,压根儿买不到;买肉也是要凭票,我家是单职工家庭,每个月只有我爸一个人的半斤肉票。鸡蛋在商店里根本就没有卖的,通常要摸黑赶早,骑车到十公里外的农村路口,去拦卖鸡蛋的农民。
农民们卖的那些鸡蛋,也都是自家养的几只鸡,慢慢凑起来的。他们舍不得吃,拿出来换点钱,贴补家用。一小篮子鸡蛋,往往总是供不应求,还没出村口,就被等在路口的油田职工抢完了。
为了给妹妹增加营养,我爸也开始起早摸黑买鸡蛋了。
当时我家有辆28的自行车,是我爸刚到油田工作时,攒了一年工资买的。那段时间,隔一阵儿,我爸就早上四点半起床,骑着自行车,赶到十公里外的农村路口去买鸡蛋。
有一次,我爸兴高采烈的买回鸡蛋,磕开后,却发现里面都是已经孵化成型的死鸡仔。五分钱一个的鸡蛋啊,丢的让人心疼,当时大米也只有一毛九一斤。除了骂两句那个缺德的农民外,我爸也只有自认倒霉,第二天又接着起早床去买。
鸡蛋难买,自然要节约着吃。我看到我妈每次在锅里掺一点水,水鼓泡泡后,便把鸡蛋磕开,柔软的蛋清蛋黄便滑入水中。煮好后盛在碗里,加点别人送来的白糖,顿时感觉碗里漂起的那朵洁白,如云在水天里荡漾。
这时,我妈对我说:“妹妹生病了,这是给妹妹吃的。”我默默地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远远地望着我妈把那朵洁白用匙子碾碎,然后和着糖水喂进妹妹的嘴里。
我爸抱着妹妹,不时地望向我,对我妈说:“我心里好难受......以后每天煮两个,给老大也吃一个。”
以后,我妈总是煮两个鸡蛋,一个给我,一个给妹妹。而我爸我妈,我从没见到他们吃过。
后来,我知道那朵洁白叫荷包蛋,荷包蛋原来是蛋白把蛋黄亲密包裹。
一直以来,我和妹妹都被我爸我妈这样幸福地包裹,如同碗里的那朵洁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