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健倒在了大堤上,已经连续奋战三天了,处理了一处接一处的险情。身上被晒伤的疱疹也已经破裂了好多处,现在都感觉不到疼。
董健想起自己的新婚的妻子岳娥,嘴角露出了微笑。现在自己整个人晒的黑漆漆的,回去一定会被岳娥笑话。说好的一起照结婚照,估计又要改期了。妻子喜欢自己白净,可现在自己太黑了,如果想完美那需要缓一缓了。
两人结婚酒宴都是岳娥一手操持的,领证了半年夫妻只见了三次面,每次都是岳娥来军营探望自己。如今终于可以请了五天的假回老家补办婚礼,可临别时还在自己婚宴上。和妻子匆匆给双方老人敬了酒,就赶忙去更换了军装。
岳娥穿着婚纱,摸索着董健这身军装。用耳朵贴近董健的心脏,倾听着董健的心跳声,心跳是离别最好的情话。
岳娥含着泪道:“放心去吧,家里有我,我等你回家。”
董健和岳娥认识是由中间人介绍的,岳娥学历高,长得也很漂亮。董健原本以为这事情要黄了,没曾想岳娥能相中了自己,愿意处一处试一试。两人加了好友,算得上是网恋了。
“我晒黑了是吗?”董健问班长,声音有一些嘶哑。
这个问题班长武志强有一些猝不及防,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带的兵还纠结自己的形象。
班长痛快的回答了董健的问题,“黑,特别黑,你现在是这条堤坝上最靓的仔。”
这是因为平日里部队的兄弟们都嘲笑董健是军中的董小姐,班长觉得董建希望得到赞赏。
董健含糊的说了两个字:“完了。”
班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平日里这小子可是最在意别人说自己长得白,如今自己说他黑还不乐意了。
董健想起过去和妻子岳娥的点点滴滴,看见岳娥对着他笑,大坝上人太多了,董健有一些害羞。
“你为什么相中我了?”
“我愿意嫁给兵,当兵的靠谱。”
“那当兵的多的去了,你都愿意?总有个理由不是吗?”
“你长得白净,是我见过的当兵的里面最白净的,有一股文人气。”
董健一年也难得回家一次,如果换在部队上有人说自己白净,还说自己有文人气,董健就要问候对方全家,甚至会约出去比武。
只有岳娥这样说自己,董健不生气,在董健眼中岳娥说什么都是好的。
董健担心妻子岳娥认不出自己,也担心年迈的父母认不出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爸,我决定了,我要当兵。”
“为什么要当兵,我们老董家现在就你这一根苗。”
“爸,当兵是您的期望啊,您忘记了?”
“我的期望?”
“是啊,您常常说人不能忘了本,您常常给我看救下我们一家的那位军人的照片,每年您都会带着我去拜祭的,难道这些您都忘记了?忘记了我得名字怎么来的了?”
老董怎么能够忘记,98年的大洪水自己一家被困在屋顶上,年轻的军人儿郎把救生衣让给了自己和妻子阿芳,自己怀里抱着刚出生还没起名字的小董。
两天没能好好吃上饭的老董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小船行驶到了半路的时候一个浪让船颠簸起来。就是这一颠簸,老董把儿子从手中甩了出去,落到了水里。
婴儿的哭啼声戛然而止,儿子小董伴随着水流向远方飘去,老董整个人的心都坠入了河里。在这一瞬间一名战士立即跳进浑浊的江水中,快速游过去用手拖起了儿子小董。随着江水的远去战士最后将小董挂在一处树杈,这处细小的树杈是附近唯一能够着力的地方。
牺牲的战士是一位班长,名字叫张健。老董万分的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会失手,恨跳下去救孩子的不是自己。
“是的儿子,你叫董健啊,你应该有个兵样。当兵都是好样的,爸爸我老糊涂了。”
董健当兵的那天相亲们都来欢送,看着胸口带着鲜艳的大红花的儿子,老董感觉脸上万分的有光。母亲阿芳哭着不舍自己的儿子走,在阿芳的心中儿子还那么小,这从来没有远离过家的儿子如何能够忍受部队的艰苦。
“妈,别哭,儿子我长大,能够照顾好自己。”
到了部队后董健才发现这是自己这辈子吹过的最大的牛皮就是“自己长大了”,第二大的牛皮就是“能够照顾好自己”。新兵的几个月里每周才能和家里通一次电话,董健恨不得自己可以立刻飞回家。
“现在几点了?大堤怎么样了。”
董健躺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迷迷糊糊的问着班长,手中还紧紧的攥着沙袋不放。
“放心大部分群众都撤退了,还有我们在呢,大堤一定能保住。”
班长武志强没了平时的大嗓门,现在温柔的像一个小姑娘一样,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董健看见了扛着沙袋奔波在堤坝上战友们。
老虎来自山东,据说高考考了600多分还落本了,坚持不肯改志愿,也不肯重新高考,大家都觉得老虎在吹牛。老虎和董健一起入伍,是唯一一个可以当着董健的面喊“董小姐”的人。因为董健说了,只要比武能赢了,董小姐可以随便叫。老虎赢了,可他只叫过一次“董小姐”,就是赢了的那次大声叫的,这是属于他胜利者应得的荣誉,也是对董健的尊敬。
大飞来自山西,他家里有矿,是真的有矿的那种。来这里最初只是因为感觉军人很酷,可以随便玩枪。可大飞渐渐的爱上了这里,大飞励志要成为最优秀的狙击手,可如今他也得放下手中的最爱的枪,走上这个特殊的战场。
小毛就是江西九江人,也是班上唯一的00后,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小毛的小腿被泥土中的石块划伤了,昨天晚上偷偷自己处理,他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抬下战场的战士。董健还记得小毛说的话:“这后面是我的家,有我亲人,有我的乡亲,他们都在看着我呢,我不能第一个倒下。”
还有铁拳、石头、燕子……
董健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奔跑,可是现在只有自己躺在了地上。
“你这个怂包,就这么倒下了?”
董健好像听见了班长的骂声。
大家平时都管班长叫武松,除了班长姓武以为,还因为他是唯一能胜过老虎的人。
“不行,不能躺着,该起来干活了,他们都在等着我。”
董健感觉自己全身舒服了很多,像是充满了力量一样。
这处堤坝的漏水是夜间巡逻堤坝的时候董健先发现的。董健是第一个跳入水中堵管涌的人,也是进入水中时间最久的。为了防止管涌扩大,战士们手挽手跳进浑浊的江水中筑起人墙。
堤坝上一片繁忙的景象,狂风卷起暴雨带动着江水冲击着堤坝。还需要留出充足的撤退时间,必须保证晚上七点之前堤坝不能垮塌。现在乌云压顶雷声大做,一道道闪电链接在远方的江面上,战士们扛着沙袋一趟趟的往返在堤坝上。
董健加入了战士们的中央,可是董健渐渐发现身边飞奔的人自己不认识了,自己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了。
“难道是调配了增援的部队?”董健有一些疑惑。
“班长!”
“老虎!”
“大飞!”
“小毛!”
“……”
董健一个个的喊着名字,但是没人回答,这些人都忙碌的匆匆而过,为了防守堤坝。
不认识也无所谓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军人。扛着沙袋奔跑吧,军人的脚步不能停下,我董健要做最可爱的人,要做那个最靓的仔。
一排排的军人挽着手臂对抗着涛涛江水,董健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张健。董健奋不顾身纵身跃入江中,挽起张健和他旁边战士的手臂,和他们一起高声道:“誓与大堤共存亡!”
群众们顺利撤退转移了,洪峰过去了,大堤守住了,董健倒下了。
自从儿子上前线抗洪抢险,老董一家就守着电视新闻。
“我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许彰,我现在在江西九江境内。大家现在收看的是抗洪一线的直播情况,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们顺利的转移了两万多名群众,可是很不幸有一名年轻的战士牺牲了,他叫董健。根据董健的班长描述,董健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几点了?大堤怎么样了。’,董健临终前还在关心大堤的情况,还在关心群众撤退的情况。我们需要记住这样一位为守护人民群众牺牲的英雄。”
当听见儿子牺牲的消息时,阿芳晕厥了过去,老董哽咽着强忍者打电话给老伴叫救护车。岳娥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他现在不能过于悲伤,这样对胎儿不好。这是两个月前在部队探望那次怀上的,也正因为这样岳娥希望可以尽快补办婚礼。
“现在让我们采访一下董健的班长。请问您有什么话对您的战友董健讲的吗?”
武志强几次都没能说出话,仿佛有一双手堵在了嘴上,武志强试着扭过脸避开镜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电视的画面又切换回到记者许彰的身上。
许彰道:“我们的战士太过悲伤,需要控制一下情绪。”
当画面再次切回来的时候,武志强颤抖着声音道:“董健,你的家人我们会一起守护。”
岳娥知道自己嫁对了人,军人从来不会孤独,军人的家属也从来不会孤独。
武志强又补充了一句:“你是这条堤坝上最靓的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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