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叔:
为什么明明你说的是“并不难过”,我却觉得有点心酸,想去抱你一下呢?
“我长大了,我并不难过。”真是一句让人百感交集的话啊。
昨天读信时,突然想起刚看过的一篇小说,台湾作家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
小说记录了一个少年十三岁到十四岁之间的生活碎片,贯穿始终的是一次捉迷藏的记忆。
那是少年记忆里最遥远的一件事,也是他日后最怀念的时光。
“我总是怀念着躲在一个寂寞的角落里含着一颗糖的滋味,还有那一声划破寂静,和同伴们争先恐后地奔回起点的尖叫声。”
我发现,在文艺作品中,经常会出现捉迷藏的桥段。它容易有戏剧效果,很适合用来营造氛围。
躲藏这个动作,本来是代表安全的。然而,只要寻找者和躲藏者的身份改变一点,感受便可以天差地别。
被发现,还是不被发现,寻找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怪物……一个小小的游戏,一下子具有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这样一想,捉迷藏还真是个有意思的游戏。
在孩子们的玩闹里,再没有任何一种游戏能像捉迷藏一样,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充满矛盾,充满期待和失落了。
很多孩子都是在捉迷藏之中,突然长大的。
多年前读刘亮程,他有一篇文章就叫《捉迷藏》。
“我从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那群比我大好几岁的孩子,开始一个人玩。好像有一只手把我从他们中间强拉了出来,从此再没有回去。”
“从那片藏身的枯草中站起的一瞬我觉得我已经长大,像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在一丛干草中寂寞地长大了,再没地方能藏住我。”
那时我在念高中,每天要很早起床,去教室早读。大家走得很快,只要几分钟,校园里便空无一人了。像是都藏好了一样。
冬天夜长,窗外还是黑的。在一片英语和古诗的声音海洋中,我默默读着这些句子,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已经提前老去了。
《寂寞的游戏》里,少年痴迷于躲藏起来的美好感觉。
“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
只不过,世间好物不坚牢,童年如此,那种遥不可及,甚至远于生命起点的金色幻想,亦是如此。
终于,在一次捉迷藏的时候,躲藏的乐趣像一颗流星那样,在少年心中消失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蜷缩在树上,我看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我哭了。”
他一直想再好好地躲藏一次。
小说的最后,少年为自己计划了一次完美的躲藏。
他拎着一只红白相间的塑胶袋,离开家,逃了学,去逛文化城的蜡像馆。一个人。
那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他坐在公车上,从驾驶座前方的后视镜看见自己的笑容,笑得“很自然,很诚恳”。
“我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以后也许也不会有,但我并不难过。”
他没能进去,因为错过了蜡像馆开放参观的日期。只是隔着窗格望了望,隐约看到一些角落里的人像,盆景。
他看了许久,直到里面的一切被夕阳熔化成火焰,不留一丝灰痕。
然后,他再一次地说,“未能进蜡像馆里去参观,我并不难过。”
昨天读完信,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少年。
那天离开的时候,少年站在蜡像馆的门口,架起相机,为自己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他珍藏了很多年。
“照片上的我依旧笑得很自然,很诚恳,一点都没有改变,就像一尊蜡像。”
戈叔,“并不难过”是一种很微妙的说法。
像是装作揉眼睛,悄悄拭掉的那一颗泪。
像是对着镜头摆一个笑,隐没在一堆没有生命的蜡像里。
我懂得你说的一切,但我不喜欢那样说。
我难过过,但我如今坦然。这就是那一句话的我的版本。
不过,我还有一句话。
不管难过,慌张,快乐,还是坦然,我都愿陪你度过,只愿陪你度过。
阿心
8月10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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