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喵不栖
天还是灰蒙蒙的,一如既往,好像还放了大雾,下着一点小雨,淅淅沥沥,有一滴没一滴地滴答着。
几辆灰色的面包车依旧停在那里,每天都是那个地方,好像从来没变过,我不知道他们几点来也不知道他们几点走,反正每次我走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在,还朝向我呼喊着,让我错以为专程在等我。
我也一样每天骑着小单车拼命地多赶几分钟,边骑边回头张望下333路公交车有没有来,有就赶紧停下,往马路边一丢,锁上,提一提肩膀上滑落下来的双肩包肩带,有时候也顾不上它滑落到哪里了,随着它跟随着我奔跑的速度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屁股。眼看着公交车已经开出离我老远的地方了,我边追边有些丧气,跑的节奏也慢了下来,慢慢汇到一窝蜂准备挤上车的人群中,堵在车门口,师傅也不开门,偶尔把车还再往前开几下,像是故意捉弄一般,蓄势待发的人们又不得不往前挪着脚步,踩脚声,回骂声,推搡声,每天的早晨都是在这样的沸水中升华。
总有那么几天是挤不上去的,哪怕你算好了它来的时间,停的地方,也比不上运气这个玩意好使。就在那么几天中,有这么个女人显得特别显眼,我想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看一看这个女人,卖命嘶喊的女人。
“沃尔玛沃尔玛啊!总部国际广场,三块一个三块一个。”
她大声吆喝的时候,手也跟着摆动,看我向她走来时,她吆喝的更大声,感觉每个音仿佛在她喉咙里跳动,然后突然冲出嗓子眼,连那几个几乎消失在空气里的尾音都在拼命拉我上车。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并不想多看她,几乎不用看你就知道她是开黑车的。学校附近总是有很多这样的黑车,所以学校的官方通知已经下达了很多次,告诫学生不要坐黑车。我们对“黑”这个东西有种天生的恐惧感,总觉得这个颜色可以吞噬所有。这种排斥感,让人觉得,嗯,不是什么好人。
学校附近有个小区,这小区里住着的大多数人都是在沃尔玛或者要在沃尔玛那边换乘的上班族,每天我都能看到从马路对面那个小区走出一批一批的人,打着哈欠,手里揣着刚刚买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大口大口咬着,或者端着一碗热干面,边走边吸溜吸溜地吞咽下去,顾不上细嚼慢咽可能公交车就来了。
每天追公交都像一场战争,取胜的一方也不必得意,基本上人都是被压扁塞进去的。每次333路来的时候,那些开黑车的人其实比等车的人更紧张,他们吆喝的更卖力,想和公交车抢人一般,往往公交车都快挤爆了,上黑车的人也寥寥无几。每天打仗都很累,几天下来的颓丧感让我无心参与这场战争,反而对这个杂草丛生中竖立着的这个女人饶有兴趣。
学校这边自从开始修路,就没有了正经的公交站牌,公交车在哪里停,成为了约定俗成的事情。围墙外面杂草丛生,荒野一般,这些黑车就停在路边,她就站在车门旁,靠着围墙外面伸出来的杂草。这个女人个人不高,像个南方人,每天都是那一件衣服,俗气的淡粉色呢子衣,上面有两个纽扣作为点缀,却更显得老气。斜跨着一个黑色的包,那个包似乎有些年头的样子,因为我看到了皮质有些磨损,甚至还在掉碎屑,坑坑洼洼显得很是不规整。黑色的打底裤还是连脚袜的那种,黑色的中筒靴子,上面沾染了一些泥土。
她吆喝的时候脸上会堆挤出一种让人看上去很不舒服的笑容,像是在卖笑一般。每次她招手说:“快上车,不等,马上就走。”的时候,我都有种恐惧感,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竟有时会觉得她每天在这里就像在大街上招客一般,我想象着她年轻的时候风姿妖艳的样子,不由得想到,年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工作?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每天早晨开几趟车,剩下时间靠什么为生?家里有没有孩子?是武汉本地人还是来打工?有没有丈夫?有的话为什么让一个女人这个年纪了还来拉这种生意,为什么不找个体面的工作?
沉浸在想象中的我,不知不觉走上了车,仍然带着恐惧感和排斥感,听到咔的一声后门合了下来,惊醒了我,乖乖掏出手机打开支付宝,扫码,三元支出。
我之所以只注意到这个女人,是因为虽然这边停了两三辆黑车,但是其他都是几个男人,也很少吆喝,而她吆喝的最卖力。让我有时会以为只有她这辆车才走,自动忽略了其他的车。
每天运气好一点,我骑单车过来就不用追公交了,正好凑齐8个人就坐小黑车走了。时间慢慢长了,我好像也并不在乎它是个白车还是黑车,只要能让我准时去上班,我也就乐呵呵地坐上了。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时间久了,人的不安和恐惧都会被麻木。就像她刚刚开始会不会也碍于羞涩难堪,不敢吆喝叫卖拉生意,于是总是门庭冷落,逐渐妥协生活?哪怕遭人厌恶,甚至吐口水也只能撕破脸皮。毕竟,生存才是最艰难的。
我仍然带着心里的那些疑问,每天坐上面包车,她每天在终点时会下车给我打开门,等我们走了再上车,还叮嘱一句:“过马路注意安全。”然后带着那个招牌式的笑容。
有一次她中途下车给人开门,恰好有辆电动车被一辆小汽车撞了一下,筐子里的菜掉了一地,人也倒了,她走过去扶起人,把菜一点一点拾到筐子里,问人家有没有事,要不要带他去医院。“这样吧,你上我车,他们都是上班人,马上到了,我怕耽误他们上班,前面路口过去我就转头带你去医院。”那个人一直说自己没事,一直点头道谢,她才放心上了车,刚上车接了个电话:“喂,安安啊,妈妈路上遇到个叔叔被撞到了,耽误了一会,马上就回去送你上学,你把桌子上牛奶喝了等妈妈一会。”
我突然想起我之前心里的那些疑问,然后打开了车门:“阿姨,不用掉头了,前面路口我自己走过去吧。”车上人也陆陆续续都下来了,她一脸惊讶又带着一点尴尬地看着我们。
下了车我就拼命地往前跑,边跑边有点想哭。
我每天都狼狈地追着公交,忍受着堵车的焦躁和坐在办公室的无聊,过着无趣的生活,努力工作仍然觉得穷困潦倒,结交朋友依旧孤独无所依靠,有时候看着闪烁的红绿灯我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反正每天都是一样的重复。每天下班时看到公交车站前张望的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前门上不来,后门也挤不上去,我一边侥幸自己能站在车上一边又难过看到几年后等在车下的自己。
我对身边的人其实都一无所知,包括开黑车的小女人。只是每天清晨都习惯听到这样的吆喝声,看到她向每一个尽可能拉住的客人招手。如果哪一天她没有来,也许会有其他的女人或者男人代替,这里从来不缺通向沃尔玛的车。但是谁都不会注意到她今天有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以后还会不会来。
所有人都挤向公交车的那一刻,她还在卖命地嘶喊着:“三块一个三块一个,沃尔玛沃尔玛,上车就走。”曾经我对她有过不好的揣测,她每次笑的时候,我有时还是会那么想,但更多时候我都会回一个笑容,不为什么。
只是不知道哪一刻她笑得时候,我会突然觉得其实卖命和卖身一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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