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念小学五年级。一天中午放学时分,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我没有伞,和一帮同学一起挤在走廊里发呆。我的心里一阵阵犯愁,因为一来不可能有人给我送伞,二来我必须马上回家。
两个月前,父亲上山刮松树油,不慎从树上摔下来滚下山坡,摔伤了腰和一条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人侍候。我家经济条件不好,交不起医药费,再说医生也断定,父亲就是在医院就医,此生能站起来的几率也微乎其微;母亲只好让父亲出院,在家里用土法的中草药治疗。父亲治腿需要钱,母亲狠着心到广东去打工了,照顾父亲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生活艰苦,但我不怕苦,我是一个能吃苦的娃儿。可眼前这场雨,却让我犯了难,我不赶回去的话,父亲的午餐就没有着落,就没人煎药喂他。
我仰望天空,浓云密布,白色的雨哗哗直落,没有要停的迹象。我考虑过咬牙往雨里冲,可我只有两套衣服轮流穿,另一套早上刚洗,肯定还没干,身上这一套要是淋湿了,就没有换的了。
这时我看见校园角落里有一间废弃的小屋子,计上心头,便顺着走廊跑进了那间小屋子里。看看门外四下没人,我拿出红领巾遮住脸,在脑后打个结,迅速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塞进书包里,然后怀抱书包冲进雨里。
我选择顺着小树林里的小路跑,可以尽量地避开行人。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有几分刺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我只在意能不能早点回到家,还有护着书包,不让雨水渗进书包里。好在我的书包是军用帆布包,防水性能还算不错。
我一口气跑回村里,溜进了自家的小厨房,用一块布擦干身子把衣服穿好,衣服一点也没湿。很幸运,那天我没有因淋雨而生病。
我进屋看父亲,见他已跌倒在地上,一脸狼狈。我忙把他扶回床上,问:“爸,你怎么摔地上了?”父亲一脸痛苦地说:“下雨天,我想到门口去叫隔壁四婶帮忙给你送把伞,没想到摔到地上就疼得爬不动了。唉,我真是没用了,还不如死了算了。”我见父亲不开心,也很郁闷。父亲见我的头发湿湿的,就问我怎么回的家。我照实说了。父亲听说我是裸奔回家的,脸上也不禁转愁为乐,笑着说:“你这鬼精儿。”
下午回到学校,同桌对我说:“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有一个人用红领巾蒙住脸,光屁股跑出校园,大家笑痛了肚子。”我苦涩地笑笑,说:“真的吗?可惜我没看到。”
后来,每天上学我都带上一把伞,放在书包里。碰上下雨天,我也不必再光着屁股裸奔回家了。
也许是天见可怜,半年后,父亲奇迹般地可以下床行走了,虽然走路还是有点跛,但毕竟可以自理了。后来,母亲存钱为父亲在自家房里开了个小卖部,因为他会点电器修理,时常给别人免费帮忙,所以乡亲们很乐意照顾父亲的生意。
童年的那一场裸奔,以及那一连串的苦难,让我柔弱的肩膀变得刚强。高中毕业后,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又以过人的才智和毅力赢得了广州一家大公司的青睐,成为一个重要部门的员工。几年后,我的事业风生水起,我按揭买了一套房子,在广州有了立足之地。
一次我带妻儿回家乡探望父母亲,因为工作的压力,我愁眉不展。父亲问我为何不开心,我说原本我有一次当副总的机会,可是因为小人的算计和中伤而失之交臂,现在感觉危机四伏,很让人心烦。父亲却笑着说:“有什么好心烦的,把得失看开点。小时候,你有一次脱掉衣服在雨里跑回家还记得吗?把一切都脱掉,你跑得多欢快啊。”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想让我放下功利思想的包袱。
父亲想了想又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没有向谁提起过,其实那天摔在地上我非常绝望。我就想下午等你去上学后就了断自己,给你们娘儿俩减轻负担。可当你对我说你是从雨里赤身跑回来的,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一个小娃儿为了父亲都敢光着身子经受风雨,什么苦都不怕,我自己又怎么能轻言放弃啊。这样我又活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原来我那次裸奔居然还救了父亲一命。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展开笑容对父亲说:“我知道怎么去应对我的事了。”
打那以后,每当遇见什么难跨的沟沟坎坎,我总会想想儿时的裸奔情景,感受一下脱掉一切、经受风吹雨打的感觉。
文/王华 (以前发表杂志的作品,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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