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6年,著名诗人米尔扎•穆罕默德应召前往莫卧儿帝国去当他的宫廷诗人,1627年归途中路过喀布尔,写下了歌颂这座城市的诗句:
喀布尔每条街道都令人目不转睛
埃及来的商旅穿行过座座市场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灿烂的太阳,隐喻的正是喀布尔美丽的妇女。
但谁能想到,300年以后的喀布尔,被战火、死亡、逃离、难民充斥和包围,曾经耀眼的喀布尔妇女,早已沦为了活在黑暗中的“阿富汗女人”。
《灿烂千阳》是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继《追风筝的人》之后创作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它讲述了比阿富汗这个国度更为悲惨的阿富汗妇女的故事。在小说中,胡赛尼把对故乡的情结、对战争的控诉和对女性权利的呐喊融入其中,写出了文学作品的时代意义。如果说《追风筝的人》挖掘的是人性的深度,那么《灿烂千阳》展现的则是现实的广度。
《灿烂千阳》上市仅一周,销量就突破100万册,并以超越第一部的势头稳居畅销书排行榜。胡赛尼也通过这部作品,从新人作家跻身成熟作家行列。
被“抹去”的人生
如果你对阿富汗近代经历的战争一头雾水,那么你一定能在《灿烂千阳》中找到答案。与胡赛尼的其他作品一样,《灿烂千阳》的时间跨度很大,从1959年女主人公玛利亚姆出生,写到2003年塔利班下台,阿富汗迎来相对的稳定与和平。半个世纪以来,阿富汗经历了苏联侵略、内战、塔利班统治和美国发动的反恐战争,给阿富汗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不过,主人公玛利亚姆经历的远比这些要多,她还饱受着私生子的污名、父亲的遗弃、丈夫的虐待和社会的歧视。
玛利亚姆的母亲娜娜是父亲扎里勒的佣人,从玛利亚姆出生起,她就不被认可,和母亲住在远离繁华的古尔德曼村,所有人管她们的住处叫“泥屋”,娜娜则叫它“老鼠洞”。15岁之前,扎里勒每周四来泥屋看望玛利亚姆,这是玛利亚姆在古尔德曼村最期盼、最快乐的时光。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扎里勒全心全意陪伴着玛利亚姆,却没有告诉她这份陪伴仅限在泥屋。
15岁生日那天,玛利亚姆不顾母亲阻拦,只身来到父亲豪华的房子前。悲剧就是从这晚开始的。
在父亲的豪宅前坐等了一夜的玛利亚姆,在被司机强行送回后发现母亲已经上吊自杀,而她自己也很快被父亲嫁给了一个粗俗不堪的鞋匠,这个鞋匠不仅大她三十岁,还住在离古尔德曼村650公里之外的地方。
15岁之后,玛利亚姆的人生轨迹转移到了喀布尔。起初,丈夫拉希德对玛利亚姆还不错,给她一周时间适应新生活,带她游览喀布尔,给她买冰淇淋,送她小礼物。玛利亚姆怀孕以后,拉希德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可可爱爱的丈夫,如果孩子顺利出生,并且是个男孩,玛利亚姆的遭遇可能不会这么悲惨。但没有如果,她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
玛利亚姆流产了,不是一次,是七次。之后,她失去了怀孕能力,完完全全成为拉希德眼中的废物和负担。日复一日,她忍受着拉希德的虐待和侮辱,变成了一只逆来顺受的“出气筒”。
玛利亚姆代表了那个时代最普遍的阿富汗妇女。她们生活在贫穷、歧视和婚姻暴力中。如果说玛利亚姆是虚构的人物,那么娜迪娅•安朱曼却是真实的悲剧。2005年11月,这位阿富汗女诗人出版了她的首部诗集《暗花》,这部充满爱与美的诗集被夫家当作了耻辱。娜迪娅的丈夫对她进行殴打,并砍了她的头,鲜血喷薄而出,这位25岁的女诗人竟在21世纪的文明时代,以这样的方式惨死家中。
一生藏在布卡下,沦为丈夫的附属品,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感,有的只是一望无尽的苦难和黑暗。塔利班统治时期,女性还丧失了社会地位,单独外出的妇女会被当街殴打甚至砍头,生病了可能连就医的条件都没有。这就是大部分阿富汗妇女的命运,或在花儿一般的年纪夭折,或在垂垂老矣的那一刻,哀叹自己被“抹去”的人生。
绝望中的守望
和歌颂女性的文学作品一样,《灿烂千阳》也遵循了“模式化”的立意,赋予女性博爱、反抗、自我牺牲的品格。但是,胡赛尼却从老套的故事中跳脱出来,写出了符合这个时代的全新的内容:女性帮助女性。
玛利亚姆的人生发生转变,是因为莱拉,一个可以做她女儿的漂亮姑娘。抗击苏联的圣战使莱拉失去了两位哥哥,内战时从天而降的一枚火箭弹又夺走了深爱她的父母,青梅竹马的恋人也逃离阿富汗,不知所踪。从废墟里救出莱拉的是拉希德,于是,莱拉走进了玛利亚姆的生活。
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莱拉不得已嫁给拉希德。玛利亚姆彻底沦为了老妈子,莱拉则被拉希德捧在手心里,一口一个“我的花儿”。两个善良的女人,却因为家国不幸成了死对头,她们争吵,咒骂对方,但她们很清楚,自己只是想为积蓄已久的愤怒和悲哀找一个发泄的目标而已。
她们敌对的日子并不是很长,莱拉生下了一个女孩,拉希德大失所望,渐渐暴露了他的残暴本性。一个深夜,莱拉和拉希德发生争吵,盛怒的拉希德冲进玛利亚姆的房间,手里拿着经常抽打她的那根皮带。拉希德“教训”玛利亚姆的理由很简单,他认为莱拉对他的抵抗是玛利亚姆教的。就在皮带即将抡起的那一刻,莱拉冲进房间,拼尽全力紧紧抱住拉希德扬起的手臂。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为玛利亚姆挺身而出。为了感谢莱拉,她整理了以前怀孕时做的小衣服,悄悄放在莱拉的床头。
苦难可以毁灭人生,但不能泯灭人性。两个女人彻底和解,在阿富汗那个纷乱的年代相互帮助,彼此扶持。任外面战火连绵,任家中暴力不断,她们都要挤出时间坐在一起分享三杯茶,让温暖的阳光“抚平”满身的伤痕,让彼此的关爱滋润干涸的心房。
无儿无女的玛利亚姆,从莱拉和她的女儿阿兹莎身上收获了儿孙环绕、承欢膝下的幸福,失去母亲的莱拉,从玛利亚姆那里得到了母亲般的呵护。事实上,她们后来就以母女相称了。所以,在拉希德企图掐死莱拉时,玛利亚姆抡起了铁锨,打破了拉希德的脑袋。她、莱拉、拉希德,来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冷静的玛利亚姆知道,如果让拉希德拿到枪,她和莱拉都得死,如果她打死拉希德,她只需要自己死,莱拉却可以活。
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用铁锨拍向拉希德的太阳穴。
玛利亚姆用生命拯救了莱拉,慨然赴死。但莱拉何尝不是用爱拯救了玛利亚姆呢?一个低贱的私生子,一棵多余的杂草,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成了一个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的女人。莱拉让她以朋友、同伴、监护人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并以母亲的身份,成为莱拉眼中的重要人物。玛利亚姆这段开头不合法的人生,却有一个合法的结局。她的死,不仅成全了莱拉,也成全了她自己。
女性帮助女性,简简单单几个字,却用最柔弱的声音唤醒了藏在女性心中的坚毅,让我们看到一种力量的觉醒。
有谁知道张桂梅的华坪女高拔地而起,是因为一名女记者把张桂梅的故事写成了一篇报道,才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有谁知道很多女性都随身携带两只口红,一只涂嘴,一只涂卖卵代孕的小广告,告诉那些懵懂的女孩别相信,要自爱。
《乘风破浪的姐姐》节目中,万茜说过一句话:“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是站在一起的,女人是可以帮助女人的,这个东西都是来自于女性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善意,虽然柔弱,但汇聚在一起,便无坚不摧。
第一千零一个太阳
在小说的结尾,阿富汗迎来了和平,妇女不需要罩在布卡里,也可以自由行走在大街上,并从事喜爱的工作。莱拉和恋人塔里克在巴基斯坦结婚,婚后的生活幸福美满。但她没有忘记玛利亚姆,和塔里克商量后便举家搬回了喀布尔。途中,他们先去了玛利亚姆的故乡赫拉特,莱拉知道玛利亚姆生前魂牵梦绕、最想回到的地方正是赫拉特的古尔德曼村,她将替她完成这个心愿,用自己的眼睛帮她再看一次故乡的一草一木。
在古尔德曼村,莱拉拿到了扎里勒留给玛利亚姆的信,信中诉说了一个父亲的自责和懊悔,只可惜,玛利亚姆无法听到了。
《灿烂千阳》是典型的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文学作品。他用玛利亚姆悲惨的一生唤起全世界对阿富汗妇女,以及和阿富汗妇女命运相同的女性的关注。更让男性角色,比如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充分审视自己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
不过,悲剧的意义,不是让读者面对作品的时候落泪,而是回顾现实的时候微笑。《灿烂千阳》让全世界看到了阿富汗女性的命运,并给予了更多的帮助。自2021年8月塔利班重新掌权阿富汗后,被外界关注最多的除了恐怖主义和毒品,便是女性问题。对此,塔利班做出承诺:“女性将非常积极活跃,不会有歧视。”虽然塔利班在保障妇女权利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相比20年前几近“虐待”的女性政策,已经改善了许多。10月,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呼吁阿富汗塔利班信守承诺,尊重阿富汗妇女和女童的权利。我们可以相信,300年前的灿烂千阳可以重新绽放,世界人民将会作为第一千零一个太阳,坚定地和阿富汗女性站在一起。
胡赛尼说,每个阿富汗人的故事都充满了死亡、失去和无法想象的悲哀,但他们总能找到一种苟且偷生、继续生活的办法。疾风知劲草,战乱让这个民族愈发坚韧,苦难让这个民族的女性愈发坚强。愿这块历史悠久的土地能找回她失落的文明,曙光破晓,灿阳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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