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之家

这个月文章更新极少，心里开始慌乱，唉，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呢？像我这种写生活纪实性散文的人，没有了来自于生活里的“食材”，就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每天苦思冥想，希望能找点可以烹饪的“素材”，可是我找了一个月，却连下笔的冲动都没有。想来想去，我干脆关掉电脑，放下手机，从房间里走出去，像一个拾荒的老人到处转悠，东看看，西瞧瞧。

出门的路上，我突然看到我们家围墙外有一辆货车停靠在路边。一般的车辆是绝不会停在这里的，过往的车辆只会靠路边稍作停留便开走了，而不是停在路旁的草地里。它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呢？

我走到离货车不远处一看，那辆货车上有许多木箱子，一层一层堆叠着。货车旁支着一顶绿色的油布帐篷。大约是打算长久住在这里的。货车上的木箱应该就是蜂箱了，因为有很多蜜蜂正徘徊在木箱外。我不敢靠得太近，怕那蜜蜂蛰人。据说被蜜蜂蛰过后可是疼得想死的。被蚊子叮我都怕，更何况蜜蜂！

虽然我一直没有看到养蜂人，但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这个蜜蜂之家。在我有限的知识面中，我以为一般的蜂农都是哪里有花就开到哪里去，可是我们家附近似乎一朵花都没有见到过，蜜蜂它吃什么呢？在这样一个闹市的边缘确实不适合喂养蜜蜂。难不成就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喂白糖？冬天没有花源时，蜂农会给蜜蜂喂食白糖，以此熬过漫长的冬季，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万事无忧了。而今这大夏天的，有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个养蜂人为何不去那些花山花海的地方呢？我百思不解，甚至想亲自去问问这个素未谋面的养蜂人。不过，我还没有勇气去采访一个陌生人。我只好悄悄的观察他们。有时我会在我的窗口看他的帐篷和货车，有时我会开车慢慢经过那里时偷偷瞄上几眼，还有时我会侧面打听有没有人认识和拜访过这个养蜂人。养蜂人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像一个窥视他人生活的偷窥者，又像一个正在破一起复杂案件的侦探。

一个星期下来，我对蜜蜂之家还是毫无所获。每天我都经过那里，帐篷紧闭着门帘，货车纹丝不动，仿佛那里只是一堆丢弃的蜂箱，无人看管，根本没有所谓的养蜂人。我收回我的目光，继续思索着该怎么制作我的“豆腐块”。还是没有任何文思，我着急起来，开始想我要不要也学人家写时下流行的情感育儿或者财经时事？似乎那条路看起来容易些，只要在网上搜集些相关的资料，再引用一些名人名言，著名案例，便可以凑成一篇不错的文章，而且关注度一定不会低。一想到名利双收我就有点摇摆不定了。不知道眼下的这条路该不该继续走下去？这条路我已坚持了很多年，却始终是不咸不淡，没有起色。这一刻，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了质疑，我满足于这种无拘无束的表达方式吗？我喜欢似乎有那么一点意义的自嗨模式吗？

这天傍晚经过“蜜蜂之家”时，我意外看到帐篷外多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旁有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旁抽着水烟。那水烟是一个如腿粗的竹筒，他把整张嘴都埋在竹筒里，竹筒里的水呼啦啦的吹响着。门帘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的床和其他生活用品。原来这里一直有人住，只是他不经常来这里，只有夜晚时才来这里驻守一下。

我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假借着要买蜂蜜去一探究竟呢？我鼓起勇气走过去问他，有没有蜂蜜可买。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对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买家有点措手不及似的。他还没准备好这么早就卖出他的“作品”。

不好意思，我的蜂蜜不卖。

我以为我听错了，这有钱赚的事他居然不干。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买他的蜂蜜，这不就是找个借口套近乎么？

我又问，大叔，您这蜂蜜怎么不卖呢？是不是有专人来收购？

他说是，每年他的蜂蜜都会给固定的卖家，他从不担心销售的问题。

那您一年能产多少蜂蜜？

不多，我才二三十口蜂箱，一年赚个万把块的零花钱足矣。

大叔，您怎么不去花多的地方呢？这里都看不见花，蜂蜜吃什么呀？

他笑了笑说，你看不见花，不代表就没有花粉呀！我之所以停在这里，正是因为这堵围墙后是一片玉米地，现在刚好是花期，够我的蜂儿们吃上一阵了。别看那些花多的地方，都离家太远，我不想再劳累奔波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对钱的追求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比如油菜花开的时候，有的蜂农一个花季就能赚二十多万。可是我不羡慕人家。我就守着家附近这块地，饿不死就成。

我听了大吃一惊，原来我窗户外天天可见的那片玉米地就是蜜蜂们最心爱的口粮，这么直接明显的答案我居然没看到。更没想到的是一个花季蜂农就可以赚那么多钱，真的好令人羡慕呀！有一霎那的冲动，我都想去养蜂了，哈，比上班赚钱多了。

我问，大叔您养蜂养了多少年？

差不多四十年吧。

您没干过别的工作？有没有想换个事情做做呢？

没，以前养蜂是为了成家立业养家糊口，现在养蜂纯粹就是一个爱好，一个玩乐。我不指望养蜂能让我多有钱，只是养了这么多年，蜂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它们陪着我，我也陪着它们，这就够了。

那您的家里还有谁呢？

老伴前些年害病走了，孩子们长大后也飞出去了，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我不用她们操心，过年过节回来看看就成。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看了看他的住处，简陋得很，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台饮水机，还有一些取蜂蜜用的器具。站在帐篷前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我已经开始冒汗了，问他这么热的天睡在这里一定受不了吧。又没电，又没wifi，这日子咋过呢？

老人说蜂儿们忙碌了一天，睡的地方不也和我一样吗？我和它们同吃同住，心安！你们年轻人的那套，我是玩不来的，没事时抽袋水烟，看看蜂箱，瞅瞅蜂王和它那一大家子的事，比看电视剧还精彩哩。日子根本不会寂寞难受。

我顿时又来了好奇心，养个蜂还能比追剧好玩？于是我问他关于蜂王它们的家事。

你别以为蜂子一天到晚只知道采蜜，它们的生活可丰富着呐。蜂群就是一个社会，而且是一个封建社会，蜂王别看她养尊处优，实际上她就是一个傀儡皇帝。当蜂王老了生育能力下降后，工蜂就会培育新的蜂王取代老王。老蜂王不是被驱逐出境就是被咬死，也有自己主动带着一帮工蜂离家出走另起炉灶的。新蜂王的产生也像皇室中那些皇子们为了王位你争我夺六亲不认手足相残，直到杀死所有竞争对手，才能夺得王位。如果一个蜂群没有新的蜂王产生，那么这个蜂群就渐渐没落，最后消失。一个蜂群也不容许两个蜂王存在，就像一山不容二虎。还有雄蜂，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既不哺育后代，又不采蜜，啥事也不干，于是没有利用价值的雄蜂都要被工蜂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你看这和人类社会是不是很像？非常现实的哩！而工蜂们就像王朝里的大臣或阉党，他们有权力决定蜂王的上台，她们掌握着真正的生杀大权。你说蜂子们的家事精不精彩？

我目瞪口呆，意想不到的是老人对历史对蜂子如此了如指掌融会贯通。仿佛从这小小的蜂群里，足不出户的他就能窥探与领略到整个宇宙的奥秘与精彩。蜂子不就是采个花粉吗？而被我一直以为的简单世界微观世界，竟然蕴藏了这么多故事与规则。只要你去用心观察，你就发现不一样的精彩。何愁没有素材？我缺少的正是这样一对敏锐的眼睛和从容淡定的心态。

临走时，我问老人还会在这围墙之外的草地上住多久？他说花期过了，他就该带着他的蜂子们回家休息了。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就像一个蜂王带着他的子民们将要迁徙到另一处肥美之地过另外一种世外桃源的生活。

回到家，坐在窗台前，远远的看着那辆蓝色的货车和那顶绿色的帐篷，看起来他那么孤独固执的守着那块仅有的并不丰满的玉米地，而他却收获了乐观开怀与智慧。我不免心中有些惭愧，一个养蜂人竟然告诉了我如何制作味美心怡的“豆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