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爷爷

怀念我的爷爷

儿子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玩的时候嘴里时不时的念叨着“老外公死了”，他嘴里的老外公，是我爷爷。我一看日历，爷爷的五七就快到了，可能爷爷在天上，也在想念这个以前他最喜欢的曾外孙了吧！这让我的思绪又从现实的忙碌中抽身出来，想起爷爷，在安静的夜里，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

爷爷生于1935年，一个看上去很早的年份。爷爷生活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变化最大的一段时期，他见过日本鬼子的刺刀，经历过土地改革打倒地主，挨过了三年饥荒，用过粮票布票油票，也吃过生产队的大锅饭，一直苦过来的。后来改革开放了，我们村开采黄金了，日子才慢慢好起来。我印象中的爷爷，虽然个子并不高大，但一身健朗，快八十岁的时候，走路都是昂首阔步，两只胳膊阔阔地向身子两侧的斜后方甩开去，惹得敞开的衣襟也跟着一摆一摆，走出了一股虎虎生风的架势！悠长的岁月里，我自认为爷爷永远都不会离我们而去。即使是从去年开始，爷爷变得不太喜欢出去玩，精神也不如之前那样矍铄，但我以为老人家本就是行动迟缓的，是沉静的，这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去年的冬天实在太漫长太寒冷了，爷爷在过年前几天的一个晚上起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从那以后，便卧床没再起来。他拒绝去医院，也许他心里清楚，想在家里等那一天的到来。二零一九年正月十四的凌晨一点多，爷爷告别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送别爷爷的时候，我有孕在身，按照农村的风俗，我不能跪拜，心里真心遗憾。我久久地徘徊在爷爷的棺木旁，看着爷爷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微微上扬着，安详的样子让人觉得心安。我看到爷爷身上盖的绸缎一角擦到了他的脸上，忍不住伸手去替他掖一掖。马上就被在一旁的姑姑看到了，她制止了我，说我怀孕了不能碰爷爷。爷爷出殡的那天，也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再加上有事在身，没有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一样，憋着的，难受着，还希望爷爷原谅我这个不肖孙女！

从小酷爱读书的爷爷写得一手好字，他从来不用钢笔，都是用毛笔写的蝇头小楷，尽管我记事起，爷爷已经不经常提笔。但以前每年的七月半，爷爷都会把我们为祖人准备的包封上工工整整地写好“敬献给某某大人”，然后那些包封被架在柴堆上烧掉，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到空中，我们总相信逝去的先人们一定收到了我们的心意。今年的七月半，不知道会是谁给爷爷烧去包封呢？他会嘲笑我们这些后人的字还真是不如他吧？爷爷还是一个历史通，从秦皇汉武到康熙乾隆，他都能如数家珍。以前总有很多老伙计上门来找爷爷聊天，通常都是爷爷一个人说书一样的聊个大半天，对方饶有兴趣地听着，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前几年县里要编县志，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还专门驱车到爷爷家，询问县里这么多年变迁的细节。这个事情让我们自豪：一位长寿的老人，本身就是一段历史，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到老年的时候，爷爷开始喜欢翻看黄历，会给人算命，给各类喜庆事件挑选良辰吉日，因此也做了不少好事。爷爷还会替被鱼刺卡住的人打卡。他最后两年有些焦虑，想把他的这些本事教给我们某个后人，可惜他的儿女们都对这些不感兴趣。妈妈还念叨过要我哪天回去向爷爷学打卡，结果我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终究没能学会。如今，爷爷的好本事也随着他入土为安了。但我偶尔想起来，这小小的遗憾让我难以心安。假如我曾诚心向爷爷求教过，即使可能学不会，爷爷也会在那一刻感到欣慰的吧？

我爷爷和奶奶同岁，两人的生日只差了十天。他们十五岁就结婚生活在一起，到今年已经是第六十九个年头了。人说五十年是金婚，了不起！那么爷爷奶奶的婚姻应该是无价了！爷爷之所以那么早结婚，是因为当时正在搞成分划分，我老爷爷很勤奋，挣下不少家业，眼看着有可能会划分为地主阶级，就让我爷爷赶紧娶了我奶奶，家里多了一个人分地，总算没有被打成地主阶级。爷爷和奶奶一共生育了七个儿女，却在不同的阶段经历了三次丧子之痛：一个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因病夭折，一个女儿在十几岁的时候溺水而亡，还有一个儿子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服毒自杀！这些都是爷爷奶奶生命里抹不去的伤痛，但他们很少提及，大概如此漫长而曲折的岁月，任何苦痛都是可以隐忍吞下的吧！爷爷奶奶的生活是比较传统老式的，奶奶操持着家里大小小琐琐碎碎的家务事，而爷爷只是偶尔帮下忙。对于这一点， 他们新式的儿媳妇们是有点看不过眼的，她们觉得爷爷太过于甩手掌柜了，心疼奶奶太操劳，偶尔替奶奶打抱不平几句，奶奶却只是笑笑，奶奶这样的性格也让爷爷基本上没有脾气可发。所以爷爷奶奶六十九年的婚姻极少吵架，也是有秘诀的。但是爷爷并不是什么家务事都不会做，我记得爷爷照顾过我们，那时我们三姐弟刚到镇上上学，我爸妈怕我们过不惯寄宿生活，又担心我们在学校食堂吃不好。便在镇上一个亲戚家租了房子，安排我们住，又请了爷爷给我们做饭。爷爷炒的剩饭都很好吃，香香甜甜，松松软软的，泡着鲜美的肉汤，我们就吃得津津有味！爷爷在去世前的那个晚上，一直不停地呼唤着奶奶，一个即将离去，一个无力挽留，两个老人彼此已不需要太多言语来沟通，沉默的陪伴，一声声简单的呼喊和应答是他们告别彼此的方式。失去老来伴的奶奶是怎样的内心世界，我们做晚辈的不敢问，但我一想到这里，想到爷爷走后我们也各奔东西，留着奶奶守着原本有爷爷但如今只有一张爷爷照片的家，心里就无比难受！奶奶的孤独，是我们无力承担的痛！人的一生，竟然要经历如此决绝的离别，真真是苦不堪言啊！

大概是五年前经历过一遭锥心的生死离别之痛，所以我对死亡的感受更加强烈些。这寂静的夜晚，因了儿子一句喃喃自语，想起爷爷，便不能自已！爷爷五七快到了，他会回来看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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