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枪的《六里庄遗事》以虚构的唐朝某村六里庄为背景，里面有几段故事讲到村民编造虚假的番邦小国，冒充其使臣去进贡，骗吃、骗喝、骗赏赐，玩得不亦乐乎。虽说是虚构的段子，却道出了一个事实：历史上的“大唐盛世”、“万国来朝”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风光。
唐史专家王贞平教授在《多极亚洲中的唐朝》中详细分析了唐朝与四邻之间的关系变化，以及唐朝在多极环境下所采取的实用主义的“合宜性”外交策略。
在王贞平看来，唐朝的朝贡体系实际上是一种互惠的外交策略，“在利益层面满足了唐朝皇帝‘君临天下’的虚荣心，四邻则能够获得实质利益”，换句话说，唐朝赚了面子，四邻赚了里子。
唐朝与四邻的实力强弱总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必然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因此，没有什么“一招鲜吃遍天”的单一策略，能够让唐朝顺利应对好各个时期的四邻关系。
德宗时期的翰林学士陆贽看透了这种变化，指出在处理与四邻的外交关系时，“无必定之规，亦无长胜之法”。
陆贽为当时的世界局势设想了三种可能的格局，一是唐朝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四邻臣服；二是唐朝羸弱，四邻强盛；三是唐朝与四邻互相牵制，处于均衡状态。
唐朝虽然强盛，但显然达不到一家独大的程度，第三种格局更贴近唐朝的实际状态，即唐朝与四邻组成一个关系网，各方在这张网络中互相角力、保持制衡状态。
面对这种格局，陆贽制定对外政策的原则正是“乘其时而善用其势”，也就是基于实际的合宜性原则。纵观唐朝与突厥、高句丽、南诏、吐蕃等邻国的外交关系变化，唐朝在处理对外关系时，实际采用的大体也是“乘其时而善用其势”的合宜性政策。
王贞平详细分析了唐朝与四邻三百年间在冲突与和平之间不断反复的军事外交史，认为唐朝与邻国始终处于为了增强自身实力而不断竞争的动态过程中，甚至经常处于“不战不和”的不稳定状态，即王贞平所言的“多极”国际环境。
在多极环境下，唐朝多数时候并不能依靠军事实力保持独霸的优越地位，而是与四邻小国通过和亲、利益交换、大唐文化输出等外交手段互相制约，维持相对和平，也就是采取军事硬实力同外交软实力相结合的策略。
或者说，这是经过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之后采取的实用主义的合宜、互惠策略。这种策略继承自汉朝应对匈奴的羁靡政策，并在初唐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改进，具有相当大的包容性和灵活性，可以说是“乘其时而善用其势”，其关键点在于合乎时宜、有功效、便宜行事、兼顾相互的利益。
当然，历史形势复杂多变，并不是每一位皇帝都能够明智地处理好对外事务。
与此同时，四邻小国同样采取实用主义策略，在实力弱小时，通过多重效忠的方式，依附于强盛的唐朝和其他强大的邻居，保全并发展壮大自己；在有足够条件和利益诱惑时，便通过军事手段争取更大的好处。
处于多极环境之中，唐朝与四邻都在这张互相牵制的关系网中，通过合宜性政策处理相互之间的外交关系，争取各自的利益。这也促使唐朝与四邻之间的关系始终处于无法避免的变动之中，难以维持长久的和平。
从唐朝内部来看，在处理与不同邻国的外交关系的过程中，唐朝中央和地方官员都扮演着重要角色，王贞平将这种状态比喻为二马拉车。
唐朝皇帝关注邻国信息和异域情报，通过鸿胪卿等中央官员搜集相关信息，并编制了很多记述边疆地理、制度、文化等信息的书籍和图册资料，供制定决策时参考。
唐朝使臣甚至一些低级的官员在行军、作战、出使过程中，都非常注意搜集有价值的信息并形成记录。与此同时，唐朝的地方官员也有责任搜集管辖范围内所涉及的域外情报并向上汇报。各种渠道收集到的情报，即使存在真实性上的差异，也为唐朝制定合宜的对外策略提供了参考。
另外，纵使唐朝中央制定了合宜的策略，也需要边疆的地方官员实际执行。由于这些地方官员直接面对邻国，他们是否有能力妥善应对与邻国相关的日常事务并及时解决矛盾冲突，也成了决定唐朝对外关系的另一个关键因素。
由于边疆地区位置偏远，多数官员不愿意接受这些地方的任命，因而唐朝地方官员存在能力参差不齐的实际问题。除个人能力不足之外，地方官员的个人动机也可能左右唐朝的对外关系。部分边将为了达到加官进爵的目的，不惜故意挑起与邻国的矛盾，为自己创造立功的机会。
韩愈曾评论岭南节度使的责任重大，“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唐朝历史上因地方官员个人原因引起边疆争端的反面例子也比比皆是。
姚州都督张虔陀蛮横粗暴对待云南王阁罗凤，挑起了南诏的对立；嶲州刺史喻士珍残酷对待东蛮人，迫使东蛮成为唐朝死敌；杨矩收受吐蕃的贿赂，奏请将九曲之地赐给吐蕃，结果九曲成为吐蕃进攻唐朝的前哨基地。
可见，地方官员和唐朝中央官员一样，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唐朝与邻国的关系。这又为多极环境下的唐朝对外关系增加了不确定性因素。
“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是理想状态，王贞平在《多极亚洲中的唐朝》中论述的是更具现实意义的唐朝国际状态。
在多极亚洲的国际关系背景下，每一个国家的行动和策略改变，都可能导致周边邻居相互关系的全面调整。面对这样互相制衡、随时变动的形势，唐朝在处理对外关系时，的确在不断调整、寻找合宜性的实用主义政策，以求灵活应对每一次挑战。
2020.09.13雾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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