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我对他一概不知,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也正是因为他成为了中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我开始拜读他的作品。
莫言,原名管谟业,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亦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 1981年,发表个人首部短篇小说《春夜雨霏霏》。1984年,因《透明的红萝卜》而一举成名。1986年,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红高粱家族》引起文坛极大轰动。1987年担任电影《红高粱》编剧,该片获得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 2011年凭借小说《蛙》获得茅盾文学奖。2017年,凭借作品《天下太平》获“2017汪曾祺华语小说奖”短篇小说奖。2019年,创作的《等待摩西》获得第15届十月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同年,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其短篇小说《等待摩西》获第六届汪曾祺文学奖。 莫言因一系列乡土作品充满“怀乡”“怨乡”的复杂情感,被称为“寻根文学”作家。据不完全统计,莫言的作品至少已经被翻译成40种语言。 ——百度百科
单就莫言的作品来讲,从我拜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其几篇作品中择一谈谈我的“浅薄”之感受。
冰雪美人《冰雪美人》是莫言作于2000年的一部短篇小说。初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大脑里就有了疑问:是怎么样的一个形象,在这样大师级的作家笔下,会荣得这么晶莹剔透的美名?好奇,让我从诸多文章中先读了这一篇。
读过之后,我的思绪久久不能从故事中移开,自己好像就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亲眼看着与“我”相关的,与“冰雪美人”相关的,一切的发生,最后在“管氏大医院”现场,亲眼目睹着“冰雪美人”倒下的凄怆一幕。
莫言一万多字里有太多值得我们细细品味的内容。人性?社会?
我想说的是感受,是莫言对故事中冲突的安排、人物形象的刻画,精妙绝伦。
“他绕过地上的水洼,坐在一把落满了灰尘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劣质香烟,捏出一根,夹在手指间,点上火,抽起来。夹烟的手指呈现出像红烧肉一样的焦黄色……”
“地上的水洼” “落满了灰尘的椅子”“摸出”“劣质香烟”“捏”“夹”“点”“抽”“红烧肉”,作品中的“乡土”气息让人与事显得更加真实。
“房间里有一张可以升降的铁床,床上蒙着白床单,有时候叔叔就在这张床上午睡。床的外手有一张三抽屉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搪瓷盘子,盘子里盛着刀子剪子镊子什么的,上边蒙着两层白色的纱布。紧靠着墙立着一个米黄色的木柜子,柜门上镶着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些瓶瓶罐罐,这就是管氏大医院的几乎全部家当了。”
对手术室朴实的描述,将管氏大医院的“乡土”气息暴露无遗,同时似乎又再次印证了叔叔的“胆大包天”,如此简陋之环境,竟能做医院?竟能做本应对环境高要求的手术室?手术室的简陋与“大医院”似乎形成了一对冲突。
“我看到一条黑狗夹着尾巴、脊背上驮着雪从街上走过。它走得小心翼翼,好像怕身上的积雪抖落似的。狗走过去,又跑过来一头黑色小毛驴儿。它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蹦,好像生怕雪花儿停留在身上似的……”
“脊背上驮着雪”、
“小心翼翼”、
“好像怕身上的积雪抖落似的”,
这些描述,让黑狗“慢”得更真实,尤其一个“驮”字,足以诠释“怕身上的积雪抖落”的原因,这也跟小毛驴“生怕雪花儿停留在身上”形成了反差,黑狗的“慢”与小毛驴的“快”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为后面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莫言“孟喜喜头发浅黄,波浪着,披在肩上,有时也用一根鲜艳的手绢扎起来,像一条狐狸尾巴。她的嘴巴略微有点歪斜,双唇鲜艳欲滴,仿佛熟透了的樱桃。她的额头宽阔开朗,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光滑明亮。她的双眼长得有些开,眼睛不大,但非常明亮。她的双眉修长,略有些掉梢,非常规整,仿佛是精心修整过的。与班里那些胸脯平坦、嘴唇枯燥、目光呆滞、眉毛凌乱、额头上布满皱纹的女同学相比,孟喜喜实在是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孟喜喜胸脯高耸——而且分明不带文胸,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翘着,脖子修长,精巧的头颅微微后仰着,穿着不能算高跟但也绝对不能算低跟的皮鞋在校园内的大路上、教学楼内的走廊上,目中无人地走来走去。她的步伐轻捷,鞋跟敲打着水磨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孟喜喜实在是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呀!” “年级主任——一个结着牛粪饼子头、长脸短下巴的女人——在全年级大会上不指名地批评:有的同学——今天就不指名了——实在是不像样子,你自己对着镜子看看,还像个学生吗?!——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到孟喜喜的身上……” “年级会后,孟喜喜依然如故,还是那样昂首挺胸地在校园内、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男生们的目光更多地在她的身上打转。我们原来就愿意看她,年级主任的训话好像把罩在她身上的一层薄纱揭去一样,让我们猛然地醒悟:啊,这个孟喜喜呀,实在是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蹿出楼梯口时,几乎撞到年级主任的怀里。她的脸色紫红,左腮上的肌肉像一条虫子抽动着,我知道这是她暴怒的标志。”
“波浪着”、“像一条狐狸尾巴”、“双唇鲜艳欲滴,仿佛熟透了的樱桃”、“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光滑明亮”、“双眉修长,略有些掉梢,非常规整,仿佛是精心修整过的”、“胸脯高耸一一而且分明不带文胸,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翘着,脖子修长,精巧的头颅微微后仰着”、“步伐轻捷”……一系列对孟喜喜形象的描写,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跃然纸上;
接连三个“实在太过分”似乎弥补了作者笔下其它那些遣词造句对孟喜喜之美描述唯恐不够的遗憾,让这位“美人”激起群之“爱美”之心。然而,“结着牛粪饼子头、长脸短下巴的”年级主任的批评,又似乎为我们制造着另一个冲突,而她那“暴怒的标志”——“左腮上的肌肉像一条虫子抽动着”,似乎预示着这一冲突的大爆发……
“正当我要坦白交代时,孟喜喜站起来,冷冷地说:葡萄是他的,但是是我从他的手里夺来的。”
“我躲在一棵法国梧桐的粗大树干后,看到孟喜喜在年级主任面前站住了。看不到孟喜喜的脸,只能看到她,修长的侧影,她脑后扎了一条红色的手绢,鲜艳夺目,使年级主任的大红脸黯然失色。”
“她,离开学校以后,年级主任在神圣的课堂上,用与她的身分完全不相符的下流语言,污蔑孟喜喜,说她干上了‘那一行’。”
孟喜喜替“我”认罪的侠义之举,与年级主任那“与她的身分完全不相符的下流语言”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脑后那红色手绢的“鲜艳夺目”与大红脸的“黯然失色”一语双关,点到了痛处。
“她客气地对着我点点头,柔声问我:管大夫在吗?”
“她微微一笑,收拢雨伞,跺了几下脚,闪身进了门。她将雨伞竖在门后,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对着门外抖了几下,然后,顺手把门关上了……”
“我抬起头,看到她将羊绒大衣和围巾紧紧地按在肚子上,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到了医院门前,我抢先几步,拉开门,让叔叔和婶婶进去。孟喜喜抱着大衣和围巾站起来,叫了一声管大夫。叔叔哼了一声,根本不看她,婶婶的眼睛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像一个刻薄的婆婆要从儿媳的身上挑出点毛病来……”
“她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溢着泪水,我的眼睛随即也潮湿了。我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求你了……把门开开…”
“她摇摇头,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低声说:谢谢。”
“孟喜喜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满,当我满怀着同情和歉疚看她时,她对着我摇摇头,似乎是在劝解我,或者是在告诉我她对叔叔的行为表示充分的理解,而她自己并不要紧……”
孟喜喜那温文尔雅的言谈举止,即便是在自己最痛苦,甚至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对他人的那份尊重,作者似乎故意要给“根本不看她”的“叔叔”和“像一个刻薄的婆婆要从儿媳妇身上挑出点毛病来”的“婶婶”有力的一击。作者用这种平实的描述,将人物之间的形象对比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莫言人物内心的矛盾刻画
“我对着她脚前的土地啐了一口,转身就走了。我凭感觉知道她站在那里看着我,但是我没有回头,我的眼睛里莫名其妙地流出了泪水……”
“我经常拧着自己的大腿骂自己:她是你的老婆吗?她是你的姐妹吗?她一不是你的老婆,二不是你的姐妹,你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
“看着她的母亲在飞雪中艰难行进的背影,我自己问我自己:你说,孟喜喜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孟喜喜越来越近,她的五官已经被我看得十分清楚,我知道转眼间她就会从医院的门前一闪而过,我也知道当我望着她的背影在飞雪中渐渐模糊时我的心会更加痛苦,我知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惟一不会发生的就是她会敲敲医院的门,然后推门而入,但是我竟然满怀希望地祈祷着、期待着。我还知道在她即将从医院门前走过时,我会丧失理智冲出去拦住她的去路,不让她到温泉宾馆去……”
“我跳过去,猛地拉开门。她,明媚的脸像一记重拳击打在我的心窝,使我眩晕,令我窒息,使我眼睛里突然地涌出了泪水……”
一边是见了面时的冷漠无情,一边却“莫名其妙地流出了泪水”;一边是骂自己多管闲事儿,一边却忍不住地想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跳”、“猛”、“拉开”,“打”、“眩晕”、“窒息”、“突然”、“涌出”,一连串的动词,巧妙无疑地打破了“我”内心的那种纠结与矛盾,让“我”回到了真实的“我”。
“门外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风力也减弱了许多。一缕阳光从厚重的灰云中射出来,使积雪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我们的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我对她说: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用声音来回应我的话。我突然发现,仿佛就在适才的一瞬间里,她的脸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了。她的上眼皮也低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眼下的皮肤上。”
“她丝毫没有反应。我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似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脑袋便突然地歪向一边。”
“冰雪美人”,一语双关,既道出了主人公孟喜喜外表的楚楚动人与内心的善良,又暗含着故事的背景——冰雪天。如果可以给此加上“第三关”,那我想,应该是她那原本神采飞扬而精致的脸“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一动不动,那“一声悠长的叹息”似乎是她对这人世间不满的唯一一次“放肆”的表达吧可以说,文中没有哪一段、哪一句,甚至哪一个字不透漏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一个又一个冲突,将故事一次又一次拉入高潮;对人与物形象的刻画,跃然纸上,让人读着读着便不由进入到了故事发生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又恰似从故事中走到了现实的真实中……能让人有如此之感受,我想,除了作者的文字功底可见一斑之外,他在写作时倾注的那种“寻根”的真情实感不是一两个故事可以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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