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阶的蓝口罩

一

长长的柏油路，一辆皮卡正风驰电骋般碾过一个又一个坑洼，车头像提刀怒吼的战士一往无前，而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颤抖的像深冬里外出路人口中的牙。

颤动的车厢内，一只蓝色的口罩惊醒，“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们在卡车里。”旁边一个体型大一点的口罩说。

“我们在卡车里干什么？”蓝色口罩又问。

大一点的口罩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只刚醒的口罩，瘦瘦小小的胳膊，崭新的外衣下一张稚气的脸蛋，心生一丝怜悯。

“你是新来的吧，这是去超市的卡车，在那里等待我们身为口罩的命运，被某个两条腿自称为人的动物带走，或者被装入卡车换下一个地方。习惯就好了，我自己都忘记这是第几次坐车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蓝色口罩睁大了眼睛，“人这种动物是不是很难遇到啊？”

体型大一点的口罩没有马上回答，浑浊的眼睛在黑暗的车箱内变得愈发空洞，身上陈旧的衣服被晃动的裂了几道口子。

它虽想说出事实，但事实对于一个新生的口罩来说，又过于残酷。经历过漫长岁月的它知道，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是啊，人是非常稀有的。”

老一辈的心总是善良的，他想，与其让蓝色口罩知道人们是不需要他们才不带走他们，还不如告诉它是因为人比较少，他接着说：“人就像夜空中的璀璨流星，很少，但只要遇到，就会有好事发生。”

“哇，真的吗？希望自己能早点遇到人。”蓝色口罩伸了伸细长的手臂，想象着似乎触手可及的幸福日子，嘴角的口水顺着下巴浸湿了外衣。

二

卡车一路行驶，穿过松树林立的公路，越过缓缓奔腾的大河，终于在黎明前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

晨曦照在超市横着的挂牌上，把“百乐超市”四个红色大字映的发光，像古时庙堂中鎏金的匾额。

类似的商店在附近还有几家，为方圆几公里内的人们提供日常的生活用品。超市虽说不大，但出售的东西倒是琳琅满目，吃的、穿的、用的都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补一次货，门口的卡车便是送货而来。

蓝色口罩被工人卸到了超市角落，环顾四周却不知道摆在哪里好，最后超市老板大手一挥，指了指走廊尽头靠墙角的一个方向——日用杂品区。

当它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它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欣喜的望着四周，像初踏美洲的哥伦布。旁边是有着匀称身体的“84”，对面货架上是黑乎乎的“墨汁”与方方正正的“白纸”，它大声的向他们打招呼，“你好哇……你们好哇。”

熟悉了一会之后，它忽然想起了那只同它在卡车上一起的前辈，左看右看，想要去找，但眼前每一寸地方都被它看过了，却看不到前辈的身影。

蓝色口罩有些心急，转身问身旁的84，“请问，你看见一个大概这么大，看上去有点老的口罩吗？”当时车厢里很黑，它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描述那位前辈。

“没有，今天除了你，这没有新来的了。”

“哦，好吧。”蓝口罩不免有些失落，年轻的烦恼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它转瞬又想，也许前辈已经遇到“人”了，正陪着那个人一起快乐的生活，又替它高兴起来。

蓝口罩看不到的是，阳光下，一辆卡车驶向远方，绵延的道路不知尽头。昏暗的车厢内，一只口罩，静静地躺着，身上的衣服又多了几道口子。

三

星移斗转，月满而缺，蓝口罩来到百乐超市已经有一个月了。日子比它想象的简单，但它并不觉得无聊。

“喂，84，你睡了吗？”蓝口罩小声问。

天已经黑了，超市内不复白昼的热闹，只有风，不眠不休的吹，吹散了夜幕中所有的颜色。

过了一会，蓝口罩没听到回答，以为自己没说清楚，提了提嗓音又问：“喂，84，你睡着了吗？”

84习惯了早睡晚起，来打发漫长的时光。本已迷迷糊糊就要抓住睡意了，却被身旁的口罩吵醒。自从身边多了这么个家伙，晚上就没怎么好好睡过。此刻又被吵醒，只得无奈催促口罩赶快睡，“睡了，这么晚了，你也赶快睡吧。”

“我睡不着，”

“硬睡”

蓝口罩再次把眼睛闭上，但空无的心愈发清晰，过了一会，“喂，84，我还是睡不着”

“你想干嘛呀？我的哥，快睡吧，别说话。”

蓝口罩不理会84的抱怨，“你知道人吗？前辈说，如果能见到人，就会有好事发生。”

84被吵的睡意全无，心里徒叹又是睡不好的一天，回答说：“人吗？听过，没见过。”

“啊，人真的这么稀有吗？”蓝口罩有点不相信。

这时，对面同样未睡的墨汁开口了，“你说人啊，说稀有也稀有，说不稀有也不算稀有。”

“这是什么意思啊？墨汁大叔。”蓝口罩奇怪的问。

旁边的白纸也加入讨论，抢先回答说：“白天你听到的声音就是人的声音，人其实是很多的。”

蓝口罩惊讶的说：“这么说的话，白天确实听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白纸哥哥见过人吗？”

“额，这个还真没有。”

墨汁大叔揉了揉圆圆的肚子，“我倒是见过几次，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漆黑的眼睛闪了一下，接着说：“那人把当时我的一位朋友带走了。”

“哇，真的吗，前辈说，遇到人就会有好事发生”。蓝口罩很开心前辈跟他说的 是真的，“大叔的朋友现在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不知道，从那以后就没见过她了。”墨汁大叔忽然有点疲倦，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超市的夜又恢复了宁静，蓝口罩也慢慢进入了睡乡，梦里充满着他和人的欢声笑语。

四

黎明的阳光又一次照亮超市的挂牌，天气渐渐转凉，早晨的草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霜，蓝口罩来到超市已经有半年时光了。

起初，蓝口罩仍对人念念不忘，期待着某一天可以和人相遇，然后如那位前辈所说，发生幸福的事。

然而不久前的一个晚上，蓝口罩被放在了一个四周封闭的箱子里，当他醒来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不是习惯的阳光，也不是84匀称的身体，而是四周封闭的纸箱。

蓝口罩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初来的卡车上，但是这次没有路面的震动，老前辈也不在了，只有同样模糊而黑暗的空间。

蓝口罩的衣服渐渐地不再鲜艳，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地皱痕。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口中仍在自言自语。

“84、白纸哥哥、墨汁大叔、你们在哪啊?”

蓝口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着，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希望听见84用熟悉的声音喊他，“喂，天亮了，醒醒”。

然而，除了自己的回声，什么也听不到。

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很痛。

这不是梦。

五

片片雪花飞舞、旋转、飘落，染白了房屋、林木、柏油路。寒风在疾驰、狂吼，乌蒙蒙的天空似乎蕴藏着可怕的力量。

这一天，超市忽然来了很多人，用远高于平常的速度，在超市内四处哄抢。

日用杂品区尤甚，84被一位围着棕色围巾的，手上戴满饰品的中年女人抱入怀里。棉口罩等日用品，也迅速被几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装进篮子里。墨汁与白纸虽然没人拿，但也有好几个人摸了又摸，才又放下。

白纸惊讶极了，“老墨汁，这是什么情况，今天怎么那么多人？”

墨汁虽在超市很久了，但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不清楚，不过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要是蓝口罩还在就好了，这样他的梦想就实现了，那家伙一直吵吵着要见人”白纸感叹说。

超市收银台，拍着常常的队伍。

“老板，还有口罩没呀”那位中年女人大声的问，“有别藏着掖着啊，不然我可要举报你们。”

老板也表示很无奈，这句话今天不知道被问了多少次，“没了，一个都没了，早被人抢光了。”

“你们怎么不多进点”中年女人似乎不大满意这个回答。

“早了谁知道疫情这么厉害啊，现在想进口罩，哎，难啊”老板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

中年女人知道老板说的不假，愤愤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一位头发梳的很整齐的男人来到收银台，左手牵着扎着哪吒辫的小姑娘，衣角有些泥，显然之前走了很多路。

“老板，你们还有口罩吗”头发很整齐的男人问。

“没了”老板显然被这样的话问的很不耐烦了，连一个字也都不愿多说。

“真的没了吗？”男人不愿放弃，温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接着说：“我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只是我这孩子一直体弱多病，没有口罩，疫情这么厉害，可怎么办啊”

听着男人近乎乞求的声音，老板有些不忍，“小亮，去找找还有没有口罩”

正在一旁摆货，身上穿着印有“百乐超市”字样衣服的小伙应了声，朝店后的仓库走去。

没过多久，只见他一脸兴奋的捏着一只蓝色口罩跑了过来。

“你真幸运，还有最后一只，在退货箱里发现的，是前几天我看很久没卖掉，又有点落灰，就顺手给收回仓库了。”叫小亮的小伙晃了晃手中的蓝色口罩，得意的向男人说。

“啊，谢谢，谢谢，非常感谢”男人有点激动，“快，囡囡，谢谢这位叔叔。”

女孩有点认生，躲在父亲身后，探出小脑袋说：“谢谢叔叔”说完又赶快躲了回去。

六

蓝口罩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在移动，不同于颤动卡车内的移动，而是有声有色的移动。

眼前是一间明亮、整洁、温馨的房间，首先是摆满童话书的书桌，一本《常用3000字》字帖摊开在桌上。

随着脚步声，视线移到木质的地板上、然后是贴满粉红色壁纸的墙，拐了个弯，看见棕色沙发上，一位头发梳得很整齐的男人在削苹果。

“这就是前辈说的人吗？”蓝口罩欣喜的问自己。

透过立在墙脚的镜子，蓝口罩发现自己正带在一位小姑娘身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和人一起生活，开心的快要跳起来。

眼前不同于往日的鲜活场面，不断变化的景物，都让他感到异常幸福。

然而，蓝口罩不知道的是，一场生死危机正逼近他和带着他的女孩。

窗外的雪依旧在飞舞、旋转、飘落，似乎要将一切都用白色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