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读这本书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真是“色胆包天”,词风放纵、自由、大胆、讽刺,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要继续读下去,这本被戏称为“小黄书”的经典。读着读着,却慢慢从“脸红”变成“眼眶红”,性慢慢恢复成它原来该有的样子,不是羞愧的,不是耻辱的,而是人性的,自由的,甚至带着奉献的光环。在“文化革命”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的都意味着“可耻”,群体才是合理的“存在”。但是越被阻挡的,来势越是凶猛,在饥饿的年代吃是主题,在无性的年代性是主题。
看着王二,我首先想到的,是王小波笔下的另一个形象,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在需要它只吃不动拼命长肉的时代,它却只想做一只自由潇洒动作敏捷的野猪。我想,或许那只猪还有王二,都是王小波自己,或者想成为的自己。在人生的黄金时代,冲破一切枷锁去做一切自由疯狂的事。
“存在”,书中的每个人物,都无不在证明、寻找、怀疑、放弃或坚持,自己的存在,陈清扬、线条、贺先生、李先生、刘先生、小转玲,王二,你,我,他,循环往复各归各自的去路。
陈清扬,愤怒否认自己是“破鞋”、无助寻求王二证明自己不是“破鞋”,在王二的一番“开解”下,和王二结成伟大的革命友谊,真的成为破鞋之后反倒觉得解脱了,但刚开始还喊着她是破鞋的人却又不再提起她是破鞋这件事。在那天,王二扛着她,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开始,她爱上他,却开始觉得痛苦,“她不想爱任何人,任何人都不爱”。一系列的囚禁,捆绑,交代,斗破鞋之后,她明白的一个道理,“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陈清扬光着身子穿着白大衣,光着脚走在山间,穿过中午的热风,走到王二的草房前,她心里有很多美丽的想象,进了草屋后,却看见那小和尚就像刑具一样,她尖叫,然后放弃一切希望。很多时候我们带着期望走在路上,在脑海中描绘相遇的情景,却在掀开最后一道帘的时候被现实打败。
“陈清扬说,在此之前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她走到院子里去。那时节她穿着棉衣,艰难地爬过院门的门槛。忽然一粒沙粒钻进了她的眼睛,那么疼,冷风是那样割脸,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难以忍受,立刻大哭起来,企图在一张小床上哭醒。这是与生俱来的积习,根深蒂固。放声大哭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奢望”
但,“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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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她无惧无畏不顾一切,却又在一定程度上合时宜有分寸,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奉献那就彻底,开始了那就忠贞。煤灰、破庙、洁白床单上“水墨画”般的污渍,都没办法阻挡她的情感。
“线条说,那个走廊里没有灯,可是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听见呼呼的声音可把她吓坏了。于是她放下了水桶,悄悄溜回去,拿了一个大电筒出来。这东西不但可以照亮,还可用来打架,她拿这个东西循声而去。结果找到一段楼梯下,有一块小得不得了的空间,在那块空间里,李先生正在以娘胎里的姿势睡觉呢。他那件劳保大衣放在外面,没带进去,这是因为里边塞不下了。线条一看,登时勃然大怒,想道:龟头血肿!不是叫他找大车店睡觉吗?她想立刻把李先生叫起来暴打一顿,然后叫他滚蛋,再也别来。假如这样做了,不但大快人心,而且我现在还有机会。 但线条没有这么做,她做了另外的决定,所以现在她的户口本上户主一栏写着李先生的名字。线条那一栏写着李某某之妻。这十足肉麻。做了这个决定后,她就完全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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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转铃,印象最深的是她和王二田野里,星空下走和“敦革命友情”,“那个时候我们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能妨碍我们享受静夜。”
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尽管如此,每次去钻高粱地还是一种伟大的幸福。坐在麻袋上,解开铃子的衣服,就像走进另外的世界。我念着我的诗:前严整后零乱,最后的章节像星星一样遥远。铃子在我身下听见最后的章节,大叫一声把我掀翻。她赤条条伏在地上,就着星光把我的诗记在小本子上。
我开始辨认星座,有句诗说:像筛子筛麦粉,星星的眼泪在洒落。在没有月亮的静夜,星星的眼泪洒在铃子身上,就像荧光粉。我想到,用不着写诗给别人看,如果一个人来享受静夜,我的诗对他毫无用处。别人念了它,只会妨碍他享受自己的静夜诗。如果一个人不会唱,那么全世界的歌对他还说都毫无用处;如果他会唱,那它一定要唱自己的歌。这就是说,诗人这个行当应该取消,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诗人
我一步步走进星星的万花筒。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在何处,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直到入睡,我心里还带着一丝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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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先生,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很多知识分子不堪荼毒,选择用壮烈的方式来做无声的抵抗来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书中描述了贺先生跳楼之后的场景,他跳下来之后脑浆迸溅,但并没有马上死,而是挣扎了几下,有很多人赶着去围观,他们很好奇,甚至为了没赶上看贺先生跳下来而觉得可惜,无数个贺先生的牺牲在当时换来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贺先生死后好久,他坠楼的地方还留下一摊摊的污迹。原来人脑中有大量的油脂。贺先生是个算无遗策的人(我和他下过棋,对此深有体会),他一定料到了死后会出这样的事。一个人宁可叫自己思想的器官混入别人鞋底的微尘,这种气魄实出我想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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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这是一个既迂腐又先进,既软弱又勇敢,既悲哀又乐观,既想爱又怕爱的矛盾综合体,却在备受摧残中挣扎着矛盾着前进,在一次次绝望中乐观地活下去,我觉得他是文中最幸福的一个,甚至有点单纯,虽然“龟头血肿”这个外号和来源真的听起来不太单纯。
反抗时用力反抗,无力时便忍受,保有希望。他和线条的结合,是另我十分感动的,刚开始只想谈谈恋爱的线条最后爱上了这个有点木讷却真实的男人并和他相守了一辈子。
刘先生,嗯,真好,死前能让他吃上一顿羊肉泡馍还能闻见看见红烧鸭肉。只是一个单纯想活着的老人,越老越像小孩。“到现在我明白了,掏出肠子挂别人脖子上,那是很糟糕的想法。自己活得不痛快,就想和别人打仗,假如大家都这么想,谁也别想过好日子了。而且我也明白,刘老先生怕死,那是再自然也没有的事,他在世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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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引发我共鸣的还有很多,
“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须证明的东西”
“当然,我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在我看来,这东西无比重要,就如我之存在本身。天色微微向晚,天上飘着懒洋洋的云彩。下半截沉在黑暗里,上半截仍浮在阳光中。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槌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槌不了我”
“那里的人习惯于把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而对真的破鞋放任自流”
“所谓虚伪,打个比方来说,不过是脑子里装个开关罢了。无论遇到任何问题,必须做出判断:事关功利或者逻辑,然后就把开关拨动。扳到功利一边,咱就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扳到逻辑一边,咱就从大前提、小前提,得到必死的结论。由于这一重担,虚伪的人就显得迟钝,有时候弄不利索,还要犯大错误。
人们可以往复杂的方向进化:在逻辑和功利之间构筑中间理论。通过学习和思想斗争,最后达到这样的境界:可以无比真诚地说出皇帝万岁和皇帝必死,并且两点之间不存在矛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光荣的道路一点也不叫我动心。我想的是退化到返璞归真。
在我看来,存在本身有无穷的魅力,为此值得把虚名浮利全部放弃。我不想去骗人,受逼迫时又当别论。如此说来,我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假如我不存在,好处又有什么用?
当时我还写到,以后我要真诚地做一切事情,我要像笛卡尔一样思辨,像堂吉诃德一样攻击风车。无论写诗还是做爱,都要以极大的真诚完成。眼前就是罗得岛,我就在这里跳跃--我这么做什么都不为,这就是存在本身
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这就是存在本身
我要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羞答答地表演。在我看来,人都是为了要表演。”
“泔水这东西只能偷,不能要,否则就比猪还不要脸”
“其实我不喜欢现在的角色,一点也不喜欢”
“夫子曰: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
“他老想证明我一文不值。我说我真一文不值,他还是不干,真不知怎么才能让他满意”
“我活得很没劲,好像一个没用的人。人到了这步田地,反而会满脑子伟大的想法”
“谈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这些事看起来就如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chanchan)潺流水,粼粼波光,落叶,浮木,空玻璃瓶,一样一样从身上溜过去。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那似水流年里去了”
我所认识的人,都不珍视自己的似水流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所以一个个像丢了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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