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渐悟之于
文/渐悟之于
初读王小波的作品，往往会对其产生误解，对身体和性过分直白露骨的描写，让一开始接触的人无不面红心跳、瞠目结舌。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以及《黑铁时代》无不象征着他的成就，他的思想。这是王小波的“时代”，也是主人公“王二”的“时代”。
《黄金时代》这部作品很能看出作者所用的功力，以十分繁复的手法来叙述故事。其中大量运用顺序、倒叙以及插叙相结合的手法，以致于让读者既有王二的视角又有王二与陈清扬共同的视角，无法确定故事的真正视角是谁。
这样的写作手法正是作者的高妙之处，小说的最佳欣赏角度并不是作为小说主人公去代入理解，而是作为一个理性的旁观者去看待这个故事，这就是读者的意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而不是代入人物来过把瘾。王小波也说自己的作品就是在用繁复的手法来叙述，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有好的作品，才能有大的作用。
抛去手法再看内容，《黄金时代》用大量语言描写了性与身体。有些人初读难免会面红耳赤，甚至质疑这样的作品怎会有文学价值，殊不知正是有了这些对身体和性爱的大量描述，才增加了《黄金时代》的艺术价值。
联系文本的时代，王小波作为知青下云南，又经历文革，那是个“非性”的时代，人们无不禁锢自己的性禁锢自己的思想，因而王小波写性来冲击讽刺那个非性的时代。古语云“食色性也”，一直都是人的本性，却刻意地将其禁锢，难道不残忍不虚伪吗？
人们在饥荒年代往往最渴求食物，在非性年代实际也迫切需要性，越是被压抑越是被禁锢、越是无法得到的东西，就越是被人所需要、所渴求。
描写身体的隐含意义实际在于实现精神解放的满足。故事中的王二在开始时是个处男，但却渴望得到性的释放，他憧憬做爱因此想到要以“伟大友谊”的名义来引诱陈清扬。在此之前，王二“研究”观察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有牛的身体。
“我睡去时，身上盖了几片芭蕉叶子，醒来时身上已经一无所有。亚热带旱季的阳光把我晒得浑身赤红，痛痒难当，我的小和尚直翘翘地指向天空，尺寸空前。”“河岸上有几对寨子里的牛在斗架，斗得眼珠通红，口角流涎。这种牛阴囊紧缩，阳具直挺。”这一系列叙述在当时无不视为异端、流氓，但王二就是以这样一个流氓无赖的形象来研究自己和他人的身体，并且只有他这样一个“流氓”才敢如此。
人们往往对未知的不确定的事情大作文章，当一些事情真正成为事实后反而闭口不谈了。王二与陈清扬的“伟大友谊”建立伊始就在于陈清扬是不是“破鞋”这个问题上，人们说陈是破鞋，因为“大家都认为，结了婚的女人不偷汉，就该面色黝黑，乳房下垂。而你脸不黑而且白，乳房不下垂而且高耸，所以你是破鞋。”
人们从表象、从陈清扬的身体特征来判断陈清扬是“破鞋”，这无不是一种荒诞，这同时也体现了一些人隐形的欲望：男人过多地注意陈清扬的突出女性特征，被吸引但惧怕被发现因而诬陷陈是“破鞋”，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地来调戏来侮辱以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女人更多的可能就是嫉妒、害怕，与陈相比，自己的身材过于难看心生自卑再到嫉妒，而后又担心丈夫不在身边的陈会勾引自己的丈夫，因而凭借自己对“婚后女人”身体特征的了解来“断定”陈是“破鞋”。
讽刺的是，这一切的诋毁反而在陈清扬真正成为“破鞋”后陡然消失了。当陈清扬对受伤的王二说“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这就意味着陈当众承认自己是“破鞋”了，此后，再没人议论她了，可能有些人无望了，有些人安心了。
用极其细腻却又粗犷的手法来描写性爱，是王小波的特点。没有刻意去勾勒性之美，也没有丝毫的性之丑，反而是一种健康、自然的性的描写。可能很多人只是以为这样大胆写性无非就是渴望对性的解放，确实，但更有对精神、对时代的一种反抗在其中。王二为什么会跟陈清扬做爱？王二又为什么几次逃亡？
表象的内在因素才真正是主旨所在。陈清扬最初让王二证明自己是清白，之后又让王二证明他们之间无辜，王二胡说八道一通，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无法证明无辜，只能证明自己不无辜，因而建议陈与自己进行一场性交。这是他人对陈是“破鞋”的诬陷，也是陈与王二建立“伟大友谊”的原因。
而之后王二有大量机会与陈清扬“敦友谊”，又都是因为时代因素。王二先是因为牛的事故被开斗争会批斗，被打伤后逃往后山；与军代表有“私仇”，难以忍受他要当团长再次逃跑上山；被通缉后与陈清扬逃往章风山开荒；之后又回到农场写交待材料，出斗争差，光明正大地“敦伟大友谊”。
总之，这一切都与当时的时代特征紧密相连。不仅人的性欲被压抑，连人的肉体、精神都要饱受摧残。王二的种种做法都表现出极强的反抗意识，越是压抑性，就越是要探索、享受性，不仅让自己知道，还要在交待材料里仔细描写，供他人了解，这是露骨而大胆的反抗。王二从来都是一个不畏惧领导不畏惧强权的人，在面对种种不平等的压迫，他选择勇敢地逃离，他痛恨那个是非之地，希求一个安静平和之处。
后山确实是理想之地，那也是象征着自由平等的净地，章风山亦是如此，没有人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干净的地方。王二在这些山上疯狂地做爱，正是对这个时代做出最强烈的反抗，对现实的批判和嘲讽，对人性自由和本真的彰显。
与其说王二与陈清扬的关系是爱情，不如说是同类的相惜与选择。对于陈清扬，王二有过纠结。在决定回农场的路上，出现了四条叉路，王二萌生了与陈清扬在阿伧族过日子的想法：“那时雨季刚过，云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天顶上闪过一缕缕阳光。我们有各种选择，可以到各方向去。所以我在路口上站了很久。
后来我回到内地时，站在公车上等汽车，也有两种选择，可以等下去，也可以回农场去。当我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的时候，心里总想着另一条路上的事。这种时候我心里很乱。”王二对陈清扬也有过特殊的感情，甚至还幻想了一起生活的场景，但王二与陈是同类人，他愿意尊重陈清扬的选择——回农场。同时，这也是王二个人的选择，在归于平淡的爱情生活与一如既往的“斗争”岁月中，王二选择了后者，陈清扬也是。
所以说，《黄金时代》这部作品可以从多方面来解读。可以从性与身体的隐含信息解读，也可以从人生的选择来解读，甚至还可以从爱情的归属感与依赖感解读。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从性欲释放到精神解锢这一层面。作者利用王二的性欲释放与发泄来表达个人对当时“禁欲主义”的不满，同时也代表着精神的反抗与解锢，既有渴求对性欲束缚的挣脱，又有对“文革”历史的现实批判。与陈清扬的相处过程，甚至还体现出对深层次、自由和个人生命的张扬。
不论怎样，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对于每一个读者都是意义不同的，你怎样理解，就是怎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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